四川省監獄管理局課題組
假釋是世界各國監獄普遍采用的一項刑事執行制度,在激勵罪犯改造、幫助罪犯實現再社會化方面具有獨特作用。在統籌推進“五大改造”新格局大背景下,依法擴大假釋適用是新時代監獄工作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踐行改造宗旨、提高公正文明執法水平的必然趨勢,不斷探索創新推進依法擴大假釋適用具有重大意義。
我國《刑法》第81條規定,執行一定刑期的罪犯可以適用假釋。這既體現了法律對犯罪行為的懲罰功能,又能激勵罪犯積極改造,也符合受害者和人民群眾的情感預期。罪犯假釋時附加一定考驗期,既能使罪犯在適應社會的過程中有個過渡期,又能讓其在考驗期進行社會化改造。依法擴大假釋制度的適用,實現了刑罰的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功能,對促使罪犯順利回歸社會具有重大意義。
當前,我國對罪犯懲罰的主要手段是監禁刑,非監禁刑的適用較少。但是,監禁管理一方面需要消耗大量的警力、物力、財力,另一方面彈性較差,無法根據罪犯在不同時期的改造表現進行激勵調整。而假釋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減刑制度的不足。依法擴大假釋有利于整合國家和社會的司法資源,實現罪罰相當,有利于維護法律尊嚴和判決權威,體現刑事司法過程中的公平正義。
罪犯是社會人,具有社會屬性,懲罰罪犯不是最終目的,而是要對其犯罪的思想、心理及其社會危害性進行改造,使其重新回歸社會。依法擴大假釋適用,最大程度發揮假釋的價值導向,能夠在現有刑事政策的條件下,激勵罪犯努力改過自新以獲得提前出獄的機會,促使罪犯主動改造,消除抵抗情緒。
罪犯在監獄長期監禁后,容易形成監獄人格,刑滿釋放后突然進入社會,很難快速融入社會,如果缺乏有效的支撐和一定的干預,再犯罪可能性比較大。有調查表明,刑滿釋放罪犯2年內是再犯罪的高發期。依法擴大假釋適用,讓罪犯在與社會過渡融合中,在刑罰執行部門和社會、家庭的參與下,順利度過回歸社會前的適應期,有助于預防、減少重新犯罪,維護好社會的安全穩定。
1.調查對象。本課題以四川省監獄為例,采取抽樣調查的方法隨機抽取,涵蓋輕刑犯監獄、重刑犯監獄、女犯監獄等9個監獄,對其2013至2017年間503名假釋罪犯的基本情況進行調研。2013至2017年間,四川監獄系統共假釋罪犯2716名,本次抽樣的503名罪犯占總人數18.53%,符合樣本容量經驗法則的抽樣標準①根據容量抽樣的經驗法則,對于中小容量的樣本(總量為1000~10000),抽樣比例達10%~30%即為合理。。同時,被調查的9所監獄,近五年平均假釋率為0.70%,其與四川平均假釋率0.68%的總體水平基本持平,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可以較為全面地反映四川監獄罪犯假釋的總體情況。
2.調查方式。本課題組通過座談、電話詢問、發放問卷等方法,就假釋率、減刑率、法院裁定假釋率、假釋考驗期、假釋罪犯原判罪名及刑期、財產性判刑執行方法、沒有再犯罪危險評價辦法等進行調研。
3.研究方法。本課題組主要采取比較研究和調查研究的方法,遵循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原則,運用數據統計和歸納剖析的分析方法,對假釋率的現狀、存在的問題及原因進行全面分析,探尋依法擴大假釋適用的路徑和方法。
1.統計標準的說明
(1)假釋率,法院裁定假釋人數占當年押犯總數的比例。
(2)減刑率,法院裁定減刑人數占當年押犯總數的比例。
(3)不得假釋率,以當時《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為依據,法定不得假釋人數占當年押犯總數的比例。
(4)在假釋罪名分類統計上,財產型涵蓋盜竊、搶奪、搶劫、詐騙、非法經營、非法集資等靜態財產型和暴力財產型。暴力型包括故意傷害、聚眾斗毆、故意殺人。過失型包括過失致人死亡和交通肇事。
2.總體情況
(1)假釋率、減刑率對比分析。近五年,全國平均假釋率為1.74%,四川平均假釋率為0.68%(明顯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另外,在假釋率和減刑率的對比中我們可以看到,減刑率明顯高于假釋率,抽樣單位中,減刑率與假釋率的比例最高達51比1,最低也有12.3比1,差距較為明顯。

圖1 全國與四川近五年年平均假釋率對比,單位:%

圖2 抽樣的其中七所監獄近五年的平均假釋率和減刑率對比
(2)假釋考驗期分析。從樣本分析看,假釋考驗期主要集中3年內,考驗期在12個月至18個月的占比最高,達42.7%。考驗期在2年以上的占比5.97%,呈現出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特征。

圖3 假釋考驗期
(3)假釋罪犯的原判罪名分析。在分析假釋罪犯的原判罪名時發現,財產型犯罪比例高達28%,單項罪名中,盜竊罪占比最高,達15.9%;暴力型犯罪的占比14.3%,僅次于財產型犯罪。作為法定可以從寬假釋的過失類犯罪,假釋占比為4.8%。

圖4 假釋罪犯的原判罪名

圖5 原判犯罪類型分析
(4)不得假釋的比例分析。不得假釋是指法定不允許假釋的罪犯范疇。從下圖看,抽樣樣本在五年間不得假釋的比例呈現穩定態勢,變化并不顯著。其原因在于2013年至2017年間,國家刑事政策對不得假釋罪犯的限定并未作出大的調整。

圖6 抽樣的其中五所監獄,近五年的不得假釋比例

圖7 假釋率的趨勢分析
(5)假釋率的趨勢分析。首先,從總體趨勢看,2013年至2016年的假釋率呈下降趨勢,且2015年和2016年呈現“雙谷底”。這與2014年1月中央政法委印發的《關于嚴格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切實防止司法腐敗的意見》和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以下簡稱“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中趨嚴的假釋政策息息相關,例如文件中規定的“對于職務犯的假釋比例不得明顯高于其他罪犯比例”“對財產性判項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執行或者不全部履行的不得假釋”等等。其次,2017年是假釋率提升的拐點,這是因為這一年司法部提出依法擴大假釋率的要求。最后,從各個監獄的罪犯假釋趨勢走勢圖看,走勢不盡相同,其主要反映出兩個問題,一是受制于監獄押犯結構的不同,二是受制于對假釋相關政策法律解讀和理解的差異。
下圖反映了四川和全國的假釋率走勢對比圖,從走勢看,四川與全國的假釋率走勢大致相同。從假釋率對比看,四川監獄的假釋率明顯低于全國平均假釋率。

圖8 近五年四川與全國假釋率走勢比對分析

圖9 假釋罪犯的原判刑期分析
(6)假釋罪犯的原判刑期分析。從假釋罪犯的原判刑期看,原判5年以下的短刑犯占比為54.9%,原判10年以上罪犯占比10.3%,原判死緩無期的罪犯占比2.4%。以此看出,短刑犯相較長刑犯更容易獲得假釋機會。究其原因,課題組分析發現:一是根據《刑法》規定,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防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罪犯不得假釋。這一規定在無形中對其他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罪犯產生了消極影響。二是重長刑罪犯本身罪重刑長,容易在司法實踐中將其和再犯罪危險呈現正比對應關系,辦案人員尤其害怕承擔可能帶來的風險和責任。
(7)假釋考驗期占原判刑期比重分析。從假釋考驗期占原判刑期比重看,原判刑期與假釋考驗期之間不存在明顯的正相關或者負相關關系,假釋考驗期相對固定,這就導致了罪犯尤其是重刑犯假釋積極性不高,假釋激勵效果較難有效發揮。

圖10 假釋考驗期占原判刑期比重分析
(8)法院裁定通過比例分析。監獄提請的假釋案件,法院裁定通過率總體較高,但各地差異較大,原因在于各監獄、檢察院、法院對假釋政策的理解不一,以及溝通不暢等。

圖11 法院裁定通過比例分析
(9)財產性判項的執行標準分析。“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中規定,對于生效裁判中有財產性判項罪犯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或不全部履行的,不予假釋。被調查監獄在具體辦理罪犯假釋的案件實踐中,皆把財產刑全部履行作為提請假釋的前置條件。這是因為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在2018年95號文件的第23條規定,裁定假釋罪犯,原則上應當全部履行生效裁判中的財產性判項,但確無履行能力或具有法律規定的特殊情形除外。
(10)沒有“再犯罪的危險”評價辦法分析。在滿足法定假釋條件基礎上,被調查監獄結合實際就“沒有再犯罪危險”實際增加了一些評價辦法,作了一些特別限制。比如,對于不得假釋的界定,明確了涉毒犯、有吸毒歷史的罪犯原則不提請、具有前科的罪犯原則上不提請、家庭不健全的原則上不提請;有的監獄限定了本次考核期內無《監獄法》第58條規定的受“警告、記過、禁閉”等行政處罰,或受一般性處罰不超過3次;有的監獄結合了罪犯入獄前、服刑中的人身危險性和心理矯治綜合評價等指標予以審查,但全省尚未形成一個統一的評價標準和操作辦法。
監獄罪犯假釋率之高或低,在現行政策和法律框架下,本身并無一個明確的界定,僅是一個相比較的概念。本文之所以提出“監獄罪犯假釋率低”,主要基于四個因素:一是與國外監獄罪犯假釋率比較而言,二是與監獄罪犯減刑率比較而言,三是與司法部的要求而言,四是綜合前文分析并預判新時代監獄行刑趨勢而言。
1.從假釋的性質視角看——假釋獎勵說依然是主流思想。近年來,雖然學界對假釋“權利說”呼聲漸漲,但是“獎勵說”依然是主流思想。《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第1條便明確了減刑假釋是激勵罪犯改造的刑罰制度,其便蘊含著“獎勵說”的意思表示。在司法實踐中,減刑其實是“偽獎勵化”,確是實打實的“權利化”,絕大多數罪犯到期就可以減。而假釋卻成為“最高獎勵”,認為假釋是國家司法機關對罪犯的最高獎賞和恩賜,可以假釋而不假釋,為假釋設定上限的假釋率比比皆是,從某種程度上無疑擴大了假釋的獎勵功能,忽視了假釋實現罪犯“再社會化”的核心功能。
2.從公眾視角看——假釋是對罪犯的提前釋放。國外在假釋適用中特別注重兼顧受害人權益的保護,部分國家還為罪犯與被害人提供了協商對話的機制。②減刑假釋問題研究課題組:《國外減刑、假釋制度的發展現狀及其對我國的啟示》,《犯罪與改造研究》,2014年第6期。日本刑法關于假釋出獄的實質性要件中涵蓋了社會情感對假釋出獄的接受。在我國,“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的報應刑思想影響深遠,普遍觀點認為,刑罰是對惡的報應的具體化。假釋雖是附條件的提前釋放,但不少公眾卻將其等同于刑罰的打折,等同于釋放,從而接受度不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假釋率的提高。
3.從刑罰執行的角度看——假釋增加了執法風險。對于刑罰執行機關來說,減刑的適用有嚴格的幅度限制,因而減刑雖然更改了原判刑期,罪犯卻仍處于與社會隔離狀態,他們再犯罪的危險性小。同時,因為減刑而獲得釋放標志著刑罰執行的結束,其再犯罪與監獄的關聯不大。然而,假釋的前提是沒有再犯罪危險,罪犯在脫離監禁的時候,刑罰執行機關對其難以進行監控和管理,卻要為其重新犯罪承擔風險,這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刑法執行機關開展假釋工作的積極性。
4.從罪犯的角度看——假釋是附有束縛性的釋放。據上海大學的一項調查顯示,98%的罪犯寄希望于減刑,只有2%的人希望假釋。這個數據與調研組在基層監獄座談調研的結果基本吻合。究其原因,罪犯假釋后依法要留在戶籍地接受社區矯正,并受到諸多限制,致其外出打工、謀生受到影響,所以不少罪犯本人對于假釋的積極性不高。與此同時,假釋考驗期與刑期本身不存在明顯正關聯,假釋考驗期普遍較短亦導致罪犯不愿假釋。
1.從假釋對象條件看——不得假釋占比較大。我國《刑法》第81條規定,假釋的對象是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和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且我國《刑法》第81條第二款規定了假釋適用對象的禁止條件,該款規定:“對累犯以及因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不得假釋”。從上述規定來看,管制、拘役、累犯以及上述獲刑10年以上的暴力性犯罪屬于不得假釋人群。同時,終身監禁、對于生效裁判中有財產性判項罪犯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履行或不全部履行皆為不得假釋人群。對比減刑制度,課題組發現,即使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罪犯都有一次減為無期徒刑的機會,而假釋適用卻擁有比減刑更為嚴苛的限制.據北京市監獄管理局統計數據顯示,罪犯不得假釋比例高達40%。四川監獄不得假釋人數比例達23%,由此亦可管窺全國罪犯假釋現狀。
2.與減刑政策比較看——假釋起報條件高、考驗期限較短、不能累進。將新的減刑假釋政策對比后發現,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出臺的文件,在“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基礎上,對假釋規定進一步從嚴:一是對假釋條件從嚴,從執行原判刑期二分之一以上到剩余刑期不得超過2年6個月;二是對考驗期限限制,將假釋罪犯考驗期嚴格控制在了兩年六個月內,新的假釋政策進一步提高了假釋的門檻,降低了假釋在監獄實際操作性。

圖12 假釋減刑政策比對
3.從實質條件看——不利于實踐操作。我國《刑法》第81條中,假釋的法定實質條件是“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沒有再犯罪危險的”。其由兩部分組成:一是確有悔改表現,二是假釋后沒有再犯罪危險。這兩個條件是對罪犯兩個階段的描述,一個階段是追溯過往,即獄內改造情況是否確有悔改表現;一個階段是展望未來,即假釋以后可不可能危害社會。“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第3條列出“確有悔改表現”必須同時具備四個條件:一是認罪悔罪;二是遵守法律法規及監規,接受教育改造;三是積極參加思想、文化、職業技術教育;四是積極參加勞動,努力完成勞動任務。這些條件均有較為成熟和科學的評價標準和評價模式。關于“沒有再犯罪危險”,“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第22條的規定是“根據犯罪的具體情節、原判刑罰情況,在刑罰執行中的一貫表現,罪犯的年齡、身體狀況、性格特征,假釋后生活來源以及監管條件等因素綜合考慮。”這一規定中,具體情節、原判刑罰、一貫表現、年齡、身體狀況、性格特征等指標皆為溯源的獄內評價指標,生活來源和監管條件這兩項指標為獄外指標。再犯罪是一個十分復雜的社會問題,這些指標能否囊括回歸社會后面臨的社會壓力、風險、環境等多重因子?在司法實踐中,監獄辦案民警往往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判斷標準,法院在辦理假釋案件時,對“沒有再犯罪的危險”這一法律規定也難以界定和把握,這是導致罪犯假釋率低的一個重要因素。
4.從辦理流程看——責任主體較多。目前,在辦理罪犯假釋的過程中,存在一個流程需要多部門協作,全過程責任主體較多現象,客觀上增加了假釋工作的難度。

圖13 假釋辦理流程責任主體分布情況
5.從財產性判項看——“確有履行能力而不償還”的界定難以把握。將財產性判項的執行情況作為假釋的參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財產性判項空判的問題,對于維護刑事判決的全面性和權威性,提高法院的司法公信力有著積極的意義。但是,在司法實踐中,由于信息不對稱和信息甄別困難,無法準確判斷犯罪人客觀上是否具有履行能力,為了盡量與不斷趨嚴的減刑假釋刑事政策保持一致,刑事執行機關往往選擇采用結果主義實行“一刀切”,對有財產性判項犯罪群體的利益損害進一步不當擴大,導致假釋手段的部分失效,嚴重挫傷罪犯改造積極性。
1.從免責機制看——制度保障不健全。假釋案件的辦理過程中缺少免責規定,責任倒查的程序和標準不明確。當前辦理假釋案件實行“誰承辦誰負責,誰主管誰負責,誰簽字誰負責”的辦案責任制,終身追責。罪犯在假釋期間,受主客觀各種因素的影響,始終存在違法違規或者再犯罪的可能性。由于缺少免責條款,只要假釋罪犯又犯罪,監獄及民警就有承擔責任的風險,甚至法官、檢察官都有被追責的可能,這難免客觀造成一種能不辦就不辦的現象。
2.從各部門協作情況看——溝通協作機制不健全。當前辦理假釋案件承辦的條件、程序、審核均嚴于減刑,而且各個監獄與檢察院、法院在辦理案件時,對“財產型判項”的執行情況和“再犯罪危險”的認知把握難以統一,導致假釋案件不能及時順利完成。同時,法院往往把更多的時間、人手和法律資源用于辦理其它刑事、民事、經濟等社會案件,實踐中難以做到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的時限審理監獄提請的罪犯假釋案件,不少法院往往是一個季度辦理一次,無形中降低了罪犯假釋率。
3.從社區矯正看——后續管理不到位。社區矯正是假釋人員的承載機關,是對假釋人員開展教育矯正工作的主體機構。可就社區矯正現狀而言,存在不少問題:首先人員不足,以四川為例,司法所所均2.11人,其中政法專項編制所均僅有0.83人,無人所多達663個,司法所的職能包括9項工作,社區矯正僅為其中一個,如此隊伍現狀和職能反差,使得擴大假釋率缺乏必要的現實根基。其次是法制不健全,假釋罪犯是屬于在服刑的“社區矯正人員”,社區矯正執法管理的人員應具備執法的主體資格。然而司法實踐中卻存在“非警察序列”的身份尷尬,即使《社區矯正法(征求意見稿)》中也僅將社區矯正執法人員的主體定義為“社區矯正機構工作人員”,矯正小組其他人員的職能是“協助社區矯正機構開展監督管理工作”,執法身份問題依然無法得到解決。最后是矯正手段單一,懲罰力度偏低,針對性不強,難以產生預期的威懾效果。
依法擴大監獄罪犯假釋適用,是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背景下不斷推進法治文明和社會和諧的大勢所趨。立足全面貫徹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和黨的監獄工作方針政策,既要提高政治站位,又要堅守安全底線;既要維護社會和諧,又要踐行改造宗旨;既要從實踐創新發力,又要從頂層設計思考;既要把握當前,又要著眼長遠;既要強化監獄擔當,又要整合社會資源,堅持全方位、多維度、分階段,不斷探索做好依法擴大假釋適用的各項工作。
1.從評估體系看——完善假釋罪犯危險性評估。進一步健全假釋罪犯危險性評估體系,綜合罪犯原犯罪行分析(主要包括刑期、主觀惡性程度、犯罪情節、是否涉毒、犯罪次數)、服刑期間的現實表現(主要包括認罪悔罪程度、遵規守紀、財產刑履行)、罪犯生理和心里狀況、家庭情況、生活技能等因素,結合在押罪犯重新犯罪的主要因素,對罪犯再犯罪危險給予1~5個危險度評定,在裁定是否假釋、考驗期限、假釋服刑地點時,供監獄減刑假釋評審委員會評審案件時參考。
2.從重新犯罪看——控制財產型罪犯假釋比例。是否具有再犯罪危險是假釋的重要評判指標,那究竟哪些罪犯重新犯罪率高呢?從性別與重新犯罪的關系來看,以四川監獄系統為例,男性罪犯占押犯總人數的90.17%,女性罪犯占押犯總數的9.83%。全省在押重新犯罪罪犯中,男性占在押重新犯罪罪犯的96.82%,女性罪犯僅占在押重新犯罪罪犯的3.18%。由此可以看出,相較男性,女性的重新犯罪率顯著較低。

圖14 近五年全省平均假釋率與女犯假釋率情況
但從女犯的假釋率來看,除了2013年和2015年略微高于全省平均假釋率外,其余年份便明顯低于全省平均水平。四川監獄在押的“二進宮”及以上罪犯的主要犯罪類型為財產型(占32.78%)、暴力型(占32.48%)和涉毒型(占28.42%),以上三種分押類型占在押“二進宮”及以上罪犯總數的93.68%。無獨有偶,浙江省喬司監獄對近五年刑釋人員的重新犯罪調查顯示,財產型占60%居絕對首位,且盜竊罪的前罪關聯性高達53%,亦居首位。③浙江省喬司監獄: 《關于重新犯罪的調查研究—以浙江省喬司監獄近五年的數據為范本》,《中國監獄學刊》,2018第2期。暴力型、財產型和涉毒型再犯罪的危險性高于其他犯罪類型。但是,在司法實踐中,財產型和暴力型罪犯恰恰是假釋罪犯中占比最高的兩類。因此,適當放寬女性罪犯的假釋條件、限制財產型罪犯的假釋適用有一定的實踐依據。

圖15 在押重新犯罪罪犯所涉罪行分布圖
3.從刑罰體驗看——擴大一定比例的重刑犯假釋。刑罰體驗是服刑罪犯基于其身份在監禁期間所產生的情緒、感受和認知等的總和。監禁制度的基本理論依據是: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長期的監禁生活可以生成“心理強制”機制,即將罪犯投入監獄對其施加痛苦可以降低其再次犯罪的可能性。④喬成杰:《監獄哲學的現代構建》,《犯罪與改造研究》,2015年第7期。
課題組從成都市公安局的調查數據中發現,2005年至2010年,成都市辦理的大案要案中,刑釋人員再犯罪占60%。從這些再犯罪罪犯初次被判處的刑期看,原判3年以下的占49.67%,10年及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占17.35%。據2018年1月統計數據顯示,四川監獄在押的“二進宮”及以上罪犯中,最后一次犯罪原判刑期在5年以下的占46.87%。從原判5年以下與10年以上罪犯再犯罪的對比分析中,課題組發現,原判5年以下的罪犯再犯罪率遠超原判10年以上的重刑犯,或許正是短刑犯的刑罰體驗不深、不強所致,這恰與監禁制度的基本理論相吻合。
但是,在刑期與假釋的關聯調查中,課題組發現,原判刑期5年以下的占假釋總人數比例達54.9%,原判10年及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緩的占假釋總人數比例達10.4%。這不得不讓我們注意到這對矛盾,短刑犯往往被認為具有較小的社會危害性,而得到更多的假釋機會,長刑犯被貼上較高社會危害性的標簽,從而獲得較少的假釋機會,但結果卻恰恰相反。
因此,探索適當從嚴控制對短刑犯的假釋,依法理性擴大對符合條件的長刑犯的假釋,對于有效防范刑釋人員再犯罪率可能具有更加積極的意義。
4.從主觀惡性來看——過失罪罪犯應從寬假釋。主觀惡性是評判假釋與否的一個重要指標,其與不致危害社會是強相關關系,也是《刑法》和“16年減刑假釋司法解釋”界定從寬假釋的重要因素。從刑法學角度看,主觀惡性是犯罪主體對自己行為及社會危害性所抱的心理態度,屬于犯罪的主觀方面的一種,是支配行為人實施危害行為的內在動力。根據這一理論,過失犯、中止犯、脅迫犯、防衛過當、應急避險過當為典型的主觀惡性不深的罪犯。同時,未成年犯由于其“三觀”尚不健全,判斷能力普遍不成熟,亦可認為是主觀惡性不深的一類罪犯,應該對其適當放寬假釋的適用條件。
1.修改“不得假釋”的限制條件。目前假釋禁止的范圍包括終身監禁、累犯、因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罪犯。司法實踐中,這些罪重刑長的罪犯經歷長期的監禁生活,如果沒有一個社會適應期,要實現順利回歸社會的預期,實難想象。因此,這類罪重刑長的罪犯,應綜合其在獄內改造表現、身體、家庭支撐情況,可以探索適當依法擴大假釋。當然,對那些罪惡深重、嚴重危害國家安全、思想極端反黨反社會的黑惡暴恐分子等,必須堅決嚴格控制,不予假釋。
2.修改“沒有再犯罪危險”這一前提性規定。假釋制度起源于英國,產生后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重視,國際刑法及監獄會議曾三次對假釋制度進行研究,1950年海牙《刑法》及監獄會議產生的標準是最為完整且成為世界大多數國家的判定標準,其對假釋的條件作了如下原則規定: (1)受刑人的努力; (2)根據公平原則,考察其應否予以假釋的條件; (3) 具有良好的訓練,具有適當設備的觀察機關予以協助;(4)得到公眾的理解和援助,使受刑人得到新生的機會。在這些條件中,亦未把“沒有再犯罪危險”歸納進去。在我國,“沒有再犯罪危險”是裁定能否假釋的決定性指標,但在假釋制度中卻體現出粗放的定性判斷,難以形成科學的評判標準,客觀造成自由裁量權的放大。
建議修訂《刑法》相關條款,特別將“沒有再犯罪危險”修改為“積極修復對社會的危害”,將認罪悔罪良好、積極參加勞動作出貢獻、積極繳納罰金、積極爭取被害人諒解、積極參與社會公益等作為衡量積極恢復社會危害與否的評價標準。
在《刑法》中假釋條款未作修訂的情況下,建議由司法部牽頭,在對假釋、再犯罪大數據收集、分析的基礎上,建立擬假釋罪犯風險評估機制,預測和推斷擬假釋罪犯在假釋后再犯罪的可能性,同時探索建立長期監測和定期調整機制,不斷完善,確保合理性和科學性。
3.修改財產性判項相關規定。“履行財產性判項”主張罪犯積極履行財產性判項是認罪悔罪的表現,也是人身危險性降低的表征。而假釋的實施也必須以罪犯的主觀惡性及人身危險性的減弱或消失為前提,因此將二者相關聯在理論上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實際操作中用“是否完全履行財產性判項”作為評判假釋的決定性判項,這種過于主觀、不切實際的操作模式難免損害部分確無履行能力的罪犯依法獲得假釋權,對其積極心態產生負面影響,不利于監獄執法工作的開展,與法律精神相悖。
因此,要發揮“履行財產刑判項”補償受害者和評價罪犯認罪悔罪的雙重作用,對“履行財產刑判項”應根據罪犯主觀履行意愿和客觀履行能力這兩個維度,根據其自身家庭狀況、獄內消費情況、勞動報酬用于償還債務情況、實際履行情況等進行綜合評判,將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財產性判項的罪犯分為四類:①有意愿有能力履行者;②有意愿沒能力履行者;③沒意愿沒能力履行者;④沒意愿有能力履行者,嚴格限制第三類和第四類罪犯的假釋,當其轉化為第一類和第二類時方可解除假釋限制。積極引導第一類罪犯主動履行財產性判項,鼓勵第二類罪犯通過主觀努力履行財產性判項。
4.修改假釋對象從寬從嚴的規定。“附條件的釋放實為有效的處遇手段,是自由刑行刑制度上符合自由刑目的的一種做法,因此假釋本質上可視為一種行刑措施,也即是為達自由刑目的而為的權益措施。⑤張力容:《行刑法律技能研究》,法律出版社2001版,第312頁。”立足設立假釋制度的實質精神,著眼懲罰與改造相結合的宗旨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理性論證和深入思考的基礎上,課題組認為應從從寬和從嚴兩個維度來完善假釋對象適用的規定。
從嚴的假釋適用對象:終身監禁、累犯、因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罪犯、財產型罪犯、涉毒型罪犯、刑期五年以下的短刑犯。
從寬的假釋適用對象:過失類罪犯、中止犯、被脅迫犯、防衛過當、應急避險過當、未成年犯、被判處有期徒刑的女性罪犯不屬數罪并罰的、有不滿十六周歲子女確需其撫養的、年齡在七十五周歲以上確有悔改罪犯的、服刑在8~10年以上的罪犯(刑罰剝奪度與刑罰體驗無法得以精確的計算,本文之所以以8~10年以上刑期罪犯為界定,是基于前文調查顯示原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罪犯再犯罪率較低,從而倒推其實際服刑時間的下限)。
5.增加假釋撤銷和累進制度。一是增加假釋累進制度。對在監獄服刑的有期徒刑罪犯,充分參考當前減刑制度的實質要件(包括罪犯認罪悔罪情況包括財產執行情況、遵規守紀情況、日常考核情況、積極恢復社會傷害的情況、家庭完整度)、程序、監督機制,對罪犯進行累進假釋,考驗期如同減刑一樣“零存整取”。最終使罪犯以假釋的方式予以執行。二是完善假釋撤銷制度。累進假釋制度的撤銷機制可包括監內改造期和社區矯正期。罪犯在監內改造期間若發生重大違規、違紀、違法行為,監獄假釋委員會可以決定撤銷或者向法院申請撤銷罪犯獲得的預定假釋期的決定;監獄也可根據罪犯“認罪悔罪程度”“恢復社會傷害的態度”的良好行為表現,決定減少或者向法院申請減少其假釋考驗期的時間。罪犯在社區矯正期間(假釋考驗期內),出現不服從管理或有一定社會危害性的,可由社區矯正機關向假釋決定機關提出撤銷假釋的司法建議,由監獄將其收監執行,在社區矯正期間又犯罪的,由公安機關依法處理。
1.適時成立假釋委員會。由監獄、檢察院、法院、司法行政機關組成“假釋委員會”,建立健全部門信息交流互信機制,高效優化假釋辦理流程。這樣的設置一方面可以解決假釋權歸屬行刑機關還是審判機關的問題,另一方面能夠有效解決假釋辦理案件責任主體較多、程序繁雜、各部門對條文理解不一致等問題,同時還可以有效避免假釋適用的泛濫和司法腐敗。
2.建立假釋矯正官隊伍。隨著依法擴大罪犯假釋的實現,假釋人員增多,現有社區矯正隊伍由于力量薄弱、流動性大、執法身份缺失導致難以勝任,急需一支可持續建設、職業化發展的執法隊伍,即社區矯正官隊伍。假釋矯正官是社區矯正官的重要組成部分,專門負責假釋人員的教育管理,肩負著執法者、管理者、教育者、監控者、協調者等多重角色,承擔著假釋考驗期的矯正職責,是依法擴大假釋的重要支撐。應由政府增加專門執法編制,輔以政府出資向社會采購法律、心理、教育專業人員的專門服務,并由監獄及公安機關民警配合和業務指導。
3.完善社區矯正制度。有學者提出,現代的社區刑罰執行,是在滿足懲罰的前提下,盡可能對罪犯教育矯正和幫困扶助, 需要將懲罰與人文關懷有機結合,但并不能因此而否認其懲罰的本質屬性。⑥劉強:《我國社區矯正立法的隱憂—對〈社區矯正法(征求意見稿)〉的若干修正建議》,《上海政法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課題組認為,假釋罪犯在社區服刑,是對監獄懲罰改造工作的延伸,懲罰與改造相結合的方針依然適用。一是完善管理制度。定期組織社區服刑罪犯參加當地社會性、公益性的社區勞動,不服從管理的服刑罪犯,執法機構可采取一定的強制措施或建立必要的社區監管設施。二要配備相適應的執法人員。從社區矯正工作的刑罰執行屬性、執法要求及長遠發展看,應配備與社區矯正工作性質相適應的執法隊伍和統一的執法車輛。三要發展社會力量參與社區矯正工作。積極協調民政、工青婦等部門給予政策支持,通過聘用社會工作者、招募志愿者等方式,大力發展社區矯正工作的社會力量,通過培育孵化社區矯正類的社會組織,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引導社會力量廣泛參與。
依法擴大假釋適用對維護社會安全穩定、實現懲罰與改造罪犯的職能有著重要意義。在全面依法治國的時代背景下,要全面依法擴大監獄罪犯假釋適用,還需要黨委、政府和立法、司法、執法等部門的共同努力,更需經歷一個長期的推進過程。監獄更要提高政治站位,堅守安全底線,踐行改造宗旨,統籌推進以政治改造為統領的“五大改造”,要嚴格依據法律法規和配套制度,結合實際逐步探索依法擴大假釋適用方面的理論創新、制度創新和實踐創新,這樣才能更好凸顯監獄在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大局和諧穩定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