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為何盛產壞師父

張明楊

金庸在小說中非常擅長描寫師徒決裂，但與強調尊師重道的傳統價值觀不同的是，金庸在情感上似乎更喜歡站在徒弟一邊，控訴武林中不平等師徒制度的那堵高墻。

在金庸的筆下，“壞徒弟”給人留下的印象實在不太深刻，比較典型的是《倚天屠龍記》中的武當派弟子宋青書、《射雕英雄傳》中的楊康等。《射雕英雄傳》中的梅超風夫婦雖然也背叛了桃花島，還間接害死了師娘，但他們一看到師父黃藥師就是一副舐犢情深的樣子，實在讓人恨不起來。而壞師父呢？金庸對此的底線已低到要深情地喊出“感謝師父不殺之恩”的境界。

黃藥師的殘暴深深地隱藏在他那無敵的人格魅力之下，因為陳玄風、梅超風私奔外加偷走《九陰真經》，黃藥師就挑斷了另外幾位無辜徒弟的腳筋，而后將其全部逐出師門。

《天龍八部》中的“星宿老怪”丁春秋更殘忍，不僅毒瞎了女徒弟阿紫的雙眼，還在星宿派中推行殘暴的績效考核制度：誰武功最高誰就做大弟子，誰做大弟子就可以對同門生殺予奪。與其說丁春秋是一名師父，不如說是一個角斗士訓練師。

《倚天屠龍記》中的滅絕師太則以粗暴干涉徒弟情感問題著稱。因為弟子紀曉芙愛上明教的楊逍，就對其痛下殺手，還差點殺掉女童楊不悔;還毀掉了周芷若的終身幸福，死前逼周芷若發下“與張無忌結婚則兒女世代為奴為娼”的毒誓。

不過，金庸小說中還有三名師父比他們更可惡。

《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可以說是武林史上最有名的惡師，對大弟子令狐沖分別進行了開除、利用、栽贓、謀殺等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段。

《倚天屠龍記》中的反派人物成昆，則是武林史上最殘暴的師父，不僅霸占了徒弟謝遜的妻子，還把謝家13人滅口。

《連城訣》中人物戚長發，則堪稱最陰險歹毒的師父，其心機甚至超越了岳不群。如果說武林中的其他惡師都是因為日后的利益糾葛而與徒弟反目，戚長發則從第一天收徒起就開始算計徒弟狄云。

武林中惡師為何這么多？經過分析可以發現，武林中的壞師父們都有一個特點，即具備某種雙重身份：“在私”是師父，“在公”是某個門派的掌門。

他們作為師父的那一面比較純潔，他們只要悉心教好徒弟武功，讓徒弟繼承衣缽就行。而他們作為掌門時，徒弟就不僅僅是徒弟，還是本門派的“下屬”。在門派的體系中，掌門的責任遠遠不止教徒弟武功那么簡單，還要負責在整個武林中擴大本門派的勢力與財源。在與其他門派的競爭中，每個下屬（徒弟）都是一顆螺絲釘，必須為了門派與掌門的利益奮斗終生。

武林的千年歷史也證明，當門派上下級關系壓倒了師徒關系，師徒反目的概率就會急劇上升。更危險的狀況是，如果掌門不滿足在本門派作威作福，還萌發了在整個武林做一代宗師的野心，后果就更嚴重了。

比如看似淡泊名利的黃藥師，他如果不是那么在意那本可以幫他成為天下第一的《九陰真經》，又怎么會在《九陰真經》被偷后狂性大發，挑斷無辜徒弟的腳筋。

比如丁春秋，他如果不是一直做著“一統江湖”的美夢，又何必一邊在星宿派作踐徒弟、推行個人崇拜，一邊又將徒弟看作稱霸武林的炮灰，坐視徒弟們大搞叢林競爭，自相殘殺。

比如岳不群，他與令狐沖、林平之的種種反目背后，不就是為了那部據說可以練成天下第一的《辟邪劍譜》，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和華山派稱霸五岳劍派，進而統治武林？

還有戚長發，他雖然志不在一代宗師，但他的終身理想從來不是做一個好師父，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寶藏?？梢哉f，他收徒的目的就是為了寶藏，狄云一開始就是戚氏尋寶公司的預備棋子與工具。

除了野心家導致變壞這個套路外，壞師父的另一個套路是，有太多壓倒一切的歷史恩怨，或是逼迫徒弟站隊，然后對站隊錯誤的徒弟下手。

比如說成昆。他因為明教教主陽頂天搶了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女人，一心以顛覆明教基業為己任，可當他發現徒弟謝遜竟然入了明教，就決定以滅門的方式清理門戶。

比如說滅絕師太。她仇恨明教的理由倒不是出于私事，而是出于世界觀方面的偏見，視明教為邪教，不容弟子與明教中人茍合。

好在中國小說中，還有兩位師父讓人敬重：《笑傲江湖》中的華山派劍宗風清揚和《西游記》中的菩提祖師。

風清揚在傳授了令狐沖獨孤九劍后，囑咐“你見到我的事，連對你師父也不可說起”“今后別來見我，以至令我為難”。菩提祖師在與孫悟空辭別時囑咐：“那里甚么恩義？你只是不惹禍不牽帶我就罷了！”

（菩提祖師也有不靠譜的時候，詳見本期《孫悟空的長生術是山寨版》）除了師父，他們沒有名字。而其他諸如岳不群這類壞師父，他們是老板、是情圣、是宗師、是意見領袖，卻忘了自己還有個名字，叫師父。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