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乎

公元747年,大唐帝國響起一聲春雷。李隆基號召天下讀書人來長安,參加一場特別的考試:“只要有本事就能錄取,分房子給編制。”并且讓宰相李林甫主持,夠誠意、夠分量吧。
杜甫看著手中的宣傳冊心緒難平,盡管他表現得很淡定,起伏的胸膛卻出賣了他激動的內心。他相信自己的機會來了,從此以后將縱橫四海。
那一年,杜甫已經35歲,耗不起了。他趁著考試前的寧靜時光,又一次重溫了課本和復習題,然后信心滿滿地走入考場。看了一眼試卷,杜甫心頭的大石落地:“穩了。”幾天后,成績公布。考生們一擁而上,想看看榜單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卻發現空無一人。是的,所有考生都落榜了。與此同時,李林甫在大明宮中匯報工作:“陛下,一個都不錄取,這說明野無遺賢啊。”對于這樣的結果,李隆基也很滿意:“是嘛,我們都棒棒噠。”
宰相很滿意,皇帝很滿意,杜甫很生氣。
當時的尚書左丞韋濟很欣賞杜甫,但從來沒有伸出溫暖的小手拉他一把。現如今,就連公開的招聘考試也作弊。杜甫給韋濟寫了一封信,吐槽自己的心酸:“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論才華,我不是針對誰,只想說在座的諸位都是幼兒園水平。賞識我的大咖也很多,可我只想為大唐效力。我在人才市場的門口徘徊了13年,依然沒工作,你們都看不到嗎?可以想象到,杜甫當時很生氣、很郁悶,感覺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他對成功的標準很簡單:做官。我們不能因為杜甫是“詩圣”就抹殺他的七情六欲。他也是人、也想做官和實現財務自由,與普通人沒什么不同。可他終其一生都沒有成功,該怪誰呢?這一切都是杜甫自己造成的。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是大唐帝國的一句名言,說的是京兆韋杜兩家人地位很高、關系很硬。
杜甫就出身于京兆杜氏。年輕時,他對自己的人生基本沒什么規劃,除了拼命讀書,就是到處游山玩水。就算是旅游,杜甫也要玩出風采。什么驢友結伴、什么旅行社跟團,杜甫都看不上,他玩的是自駕游。
公元731年,19歲的杜甫出門了。他先去了山東,然后轉頭去江南玩耍了一圈。24歲科舉落榜也滿不在乎,他緊接著開啟了第二次齊魯之旅。這時的杜甫,還沒有體會到人生的艱難。他只隨著自己的心意,任性地生活。什么房子、車子、票子,只要我杜甫出手,統統都是手到擒來。可到底什么時候出手呢?不好意思,那得看杜甫的心情。
就像現在的很多大學生一樣,對未來也沒什么規劃,讀書時曠課、玩游戲、談戀愛,忙著享受大好青春。他們也知道要努力奮斗,但是不著急,需要努力的時候再奮發圖強,肯定能一發命中。年輕人總是盲目自信,可他們低估了世俗的力量。人生不是百米賽跑,而是一場馬拉松,拼的不是爆發力而是耐力。杜甫沒有規劃的青春,拖了中年夢想的后腿。
公元755年,杜甫被授予河西尉。河西是長安東北邊的一個縣,距離風陵渡不太遠。對于大唐帝國的其他郡縣來說,這里算是核心地帶。而縣尉相當于公安局長,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今天王二家丟了只雞,得幫忙去找;明天張三家夫妻吵架,他要去勸和;后天一看,來盜賊了,抄家伙上吧。要做好這個崗位,對上要體會領導意圖,對下要有霹靂手段來震懾刁民和屬下。
這是苦活累活臟活,很多人都不愿意干也干不了。但是在唐朝,縣尉、縣丞等基層工作經歷,又是培養能臣干吏的絕佳途徑。這份工作是一次機會。對于有出身、有人脈的貴族子弟來說,只要基層工作干得好,說不定將來能獲得再次提拔。
可杜甫放棄了。都沒有嘗試能不能干得了,他就主動申請調動崗位,于是,他被派到兵器倉庫中做管理員。他在詩中是這么說的:“不作河西尉,凄涼為折腰。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遙。”說白了,杜甫就是清高、彎不下腰、不能和基層的大老粗打成一片。他寧愿一張報紙、一杯茶,坐辦公室,也不愿意走進田間地頭。
杜甫的詩文獨步天下,但真的不適合官場。書生氣和接地氣,絕對是不能相容的兩種屬性。他守著一身的書生氣,去做接地氣的事,怎么看都是凹造型。他是超一流的文人,卻是不入流的政客。
對“至君堯舜上”理想的實踐,王安石做得比杜甫強。
1042年,21歲的王安石考中進士,正式走人大宋帝國的官場。正式發榜時,一份offer放在他面前:入館閣做清閑官,將來晉升也快。王安石怒了:“你們把我當什么人,這種事也來煩我?我要申請換崗位,我要下基層!”
在大家的搖頭嘆氣聲中,王安石收拾好包袱、帶著干糧,來到浙江鄞縣,職位是縣令。他在這里整整干了四年。在1400多個日夜里,王安石見過被貧窮逼瘋的農民,見過欺壓百姓的豪強,見過油嘴滑舌的小吏,也見過偷盜殺人的強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王安石看懂了鄞縣,也就看懂了大宋帝國,治理鄞縣的辦法,也是治理大宋帝國的辦法。賦稅收多少、同事關系怎么維護、怎么逼豪強出錢、怎么保護農民、怎么抓小偷……甚至心術算計,他都懂了。將來只要有機會,他只需把這一套放大再放大就夠了。
理論結合實際的威力,讓王安石有信心和底氣搞定大宋的麻煩,就像他在《登飛來峰》中說的:“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而這一切都來自他在基層的閱歷。后來那場轟轟烈烈的變法,也是在此時扎下了根。
把杜甫和王安石一起比較,其實挺有意思。在文學領域,他們都是頂尖的人物,就算杜甫比王安石略勝一籌,但在歷史長河中也區別不大。在人生理想上,王安石成功了,杜甫不及格。他們都是書生,王安石有規劃、有目標地穩步前進,在需要改變的時候,他也能迅速拋棄書生氣,表演一個漂亮的轉身。
而杜甫呢?年輕時隨波逐流浪費大好青春,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時,又始終不能為了理想孤注一擲,就這么小心翼翼地、擰巴地活著。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就是杜甫。幸好,他在詩歌世界里征服了萬里江山,用白居易的話說就是:“天意君需會,人間要好詩。”
編輯/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