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周公子

李白自25歲出川，漫游至27歲仍功名無著。家財散盡后，他于湖北安陸迎娶了相門之女許小姐。此后，他在安陸度過了十年家庭時光。

十年間，他不斷向湖北各地官員上書干謁，均告失敗。后來，他又東游吳越，南泛洞庭;一邊漫游大好山河，一遍尋求仕進之路，結果仍一無所獲。在詩中，他概括這段時間是“酒隱安陸，蹉跎十年”。

然而，縱觀李白一生歷程，其出川后最平穩、最幸福的日子恰是這十年時光。

政治上的不遇，他終生都沒能擺脫，但這一時期，他最起碼有一個溫暖的家，有知冷知熱的妻子和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伯禽和平陽。

可惜婚后十年，妻子許氏不幸早逝。李白本就是入贅，妻子去世則更顯寄人籬下。且從其詩文中可知，由于性格上的傲岸不羈與坦蕩無遮，他為安陸當地許多官員所不容，似乎得罪了一些人。

種種因素迫使他不得不遷居他鄉，李白就此攜帶一雙兒女移家東魯兗州。此地為孔子故鄉，境內既轄曲阜，又涵泰山，乃儒家學說的發源地。素來抱負遠大的李白，或許覺得儒家圣地可成為自己實現政治理想的新起點。后來，李白果然在東魯得償所愿，奉詔入京。

收到詔書后，他從與孔巢父等山東名士一起隱居的徂徠山返回家中，激情洋溢地寫下了這首《南陵別兒童入京》。從“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一句，可見當時他的一雙兒女年紀尚小，并不知父親即將遠游，見其歸來，興高采烈地相迎，牽著李白的衣角嬉笑親昵，樂不可支。

此后李白入京一去兩年，一雙幼兒誰人照應？這個問題，與李白同時代的一位鐵桿粉絲魏萬或許能給我們答案。

此人因愛慕李白之才，曾跨越萬水千山追尋偶像，相逢后二人一見如故，同游數月，遂成忘年之交。李白更將生平所有詩文交付與他，托其編訂成集。后來魏萬果然踐行，并在詩集序文中，留下了很多有關李白生平的第一手資料。

比如，從中我們可得知，李白移家東魯后，曾與一位山東婦人共同生活，并生下一子，名日頗黎。不難想象，子女年幼，李白卻能放心西去，正是因為有這位婦人幫助照料。及至后來，也許是因為聚少離多，也許是因為李白被賜金放還、仕途失勢，這位婦人最終帶著兒子頗黎與李白分道揚鑣。此后，在李白寫給子女的詩中，都只見平陽、伯禽，未見頗黎。

兩年后，李白辭去翰林待詔一職，曾折返東魯與子女團聚，并用玄宗賞賜的金銀購置田產酒樓，以圖生計。然而，李白作為一個被詩歌之神選中的人，注定無法以凡人自持。很快，他又開始南下漫游，尋求新的政治機遇。迄今所存李白筆涉子女的全部詩篇，都出自這之后。

從前在湖北安陸，雖然他也曾多次離家漫游，但孩子有母親與其族人照料，無須掛念。后來李白雖移家東魯，又西入長安，但畢竟是飛黃騰達之際，想必那位繼母也不至虧待其兒女。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此次離家，李白也一定委托了在魯地最信任之人照拂兒女，但畢竟不是家人，與往時不可同日而語。此后的漫游中，李白便不時流露出對一雙兒女的深切牽掛。

離別子女一年后，因有朋友要去東魯，李白寫詩送別，由此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不禁淚如泉涌。到離家三載時，牽掛之情更甚，除了寫下《寄東魯二稚子》，李白又委托前往魯地的友人代為探望。再后來，安史之亂爆發，李白的一雙兒女仍在東魯，此期間他的一位江湖門人武鄂，曾主動請纓要到東魯幫他接應孩子，可惜，兵荒馬亂中并未接應成功。

直到李白五十多歲，因投奔永王而落獄潯陽時，其子女依舊滯留東魯。有其獄中詩篇《萬憤詞投魏郎中》可證：“穆陵關北愁愛子，豫章天南隔老妻。一門骨肉散百草，遇難不復相提攜。”萬幸的是，后來李白遇赦放還，彼時安史之亂也已平定，子女終于得以趕來和李白團聚。李白去世前一年，曾有詩篇提及：“醉罷弄歸月，遙欣稚子迎。”意思是說自己大醉后乘著月色回家，遠遠看見兒子在門前等候，心中大感歡慰。

父子相聚次年，李白于當涂去世。那么此后平陽與伯禽的境遇如何呢？平陽的結局比較明確，在鐵桿粉絲魏萬為李白所編的詩集序言中已有所交代：平陽出嫁不久后就去世了。伯禽的情況則要周折一些。

唐憲宗元和十二年（1817年），李白去世55年。這一年安徽來了一位叫范傳正的官員，此人在整理其父所留詩篇時，發現父親居然與李白頗有交情，還曾一起在潯陽把酒夜宴。范傳正讀后十分感慨，深感自己應為這位偉大的詩人做些什么，于是開始尋訪李白后人，一直找了三四年，終于找到了李白的兩個孫女——也就是伯禽的兩個女兒。

彼時，這兩個孫女都已嫁與當涂本地農人。范傳正與其交談中，發現她們雖是農婦打扮、衣著樸素，但進退有據，舉止嫻雅，頗見其祖父風范。范傳正向二人問起家世身道，才知道伯禽早已去世，姐妹倆還有一個兄長，外出云游十幾年了，不知所蹤。

因父親伯禽在世時只是一介布衣，故而她們也只能嫁與當地農夫，并無田地、桑蠶謀生，生活十分困窘。但以她們的身份、境況，又實在羞于向當地官員求告，擔心辱沒了祖上聲譽。如今因范傳正尋訪，在鄉間勸說下，她們才不得不忍恥來告。

兩姐妹言訖紛紛淚下，范傳正聽了也十分難過，問姐妹倆有什么要求，自己可盡力幫扶。姐妹倆說祖父李白葬在當涂的龍山，但他生前一直非常喜歡另外一座青山，因為那座山是他最仰慕的詩人謝朓曾經讀書的地方。她們希望能滿足祖父生前所愿，將其移葬青山。

之后，在范傳正的主持下，李白的墓遷葬到青山腳下。

范傳正因十分同情李白的這兩個孫女，便想幫她們改嫁到士族人家，沒想到兩個孫女一口否決。她們說夫妻之道乃天命所致，既然已在落魄之時嫁給農夫，如今又怎能仗著官威改嫁高門，否則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祖父呢？范傳正聽罷很是感動，就為他們免除了一些賦稅徭役，減輕其生活負擔。

再之后，李白去世80年時，又有一位名叫裴敬的后人前來當涂拜謁憑吊，當地人對他說，李白的孫女已有五六年沒來掃墓，可能也已去世。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