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紅樓夢》才知，何為真正的貴族

洞見

作家蘇岑在《真實的上流社會什么樣》中將“上流社會”分成了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既富且貴。這是貴族中的貴族，財富和社會地位并重。第二等級，非富但貴。雖經濟實力不足，但在社會上享受應有的尊重。第三等級，富但不貴。雖然有錢，也僅僅被稱為暴發戶，當不得一個“貴”字。她將前兩者稱作真正的貴族。

中國最為人熟知的貴族，莫過于（《紅樓夢》里的賈府。

每當翻閱《紅樓夢》中榮寧二府的奢華與排場，總會被書中文字搖曳得心馳動蕩。開始的時候，很多人會驚嘆于賈家鐘鳴鼎食的奢靡，但是仔細品味才發現，真正的貴族從來不是物質的堆疊，而是精神的富足。

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那一回，面對無數的玉盤珍饈，賈母和薛姨媽讓王熙鳳給劉姥姥布菜，說起一個簡單的家常菜“茄鲞”：“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簽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賈府的飲食早已超越了珍饈美味的世俗層次，講究的是新鮮細巧，追求的是生活的多姿多彩。于是可以看到，面對別人“孝敬”的金銀珠寶，賈母無動于衷，反倒是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帶的一堆“棗子、倭瓜并些野菜”，在大觀園倍受歡迎。

近代學者儲安平通過對中英兩國貴族社會的觀察，說過這樣一句話：“凡是一個真正的貴族，他們都看不起金錢……”真正的貴族不是不愛錢，不花錢，而是懂得物質真正的意義，他們更關注生活本身，明白物盡其用。“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時候，賈母想起庫房里存著不少精美的“軟煙羅”。那是連王熙鳳看著都眼饞的物件，賈母卻讓人都找了出來，除了給黛玉的瀟湘館糊新的窗紗，她自己也挑選了一匹雨過天青顏色的做帳子;隨即又命令王熙鳳，如果還有多余的，就給劉姥姥兩匹，或襯了里子給丫頭做坎肩穿。最后賈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白收著霉壞了。”

富貴在許多人眼中是一對連體嬰。但是，“富”從來和“貴”沒有必然聯系。貴族真正有貴氣的不是奢華的外表，而是一顆“不以物喜”的心——既能享受物質帶來的生活樂趣，也從來不做物欲的奴隸。

錢穆先生在研究中國古代的世家貴族時，曾經感慨說：那些世家大族，事實上是“門風多寬恕”“志尤悖厚”，他們的內在性格，都是以敦厚純良作為教育子弟的最高原則。

看過《紅樓夢》的人，很多不喜歡賈政，但是曹公對賈政的評價很高：他借林如海之口說賈政，“為人謙恭厚道，非膏梁輕薄仕宦之流”。當窮秀才賈雨村拿著林如海的書信來求助時，賈政義不容辭，書中寫道：“且這賈政最喜讀書人，禮賢下士，濟弱扶危，大有祖風。”

這不僅是賈政的個人品質，更是賈家一以貫之的家風。

《紅樓夢》第40回中賈母帶著劉姥姥逛大觀園，面對這個來自鄉下，比自己還要大幾歲的窮老太太。賈母不僅沒有半點輕視，反而因為劉姥姥的幽默、親切，對她青睞有加，說：“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

賈母領著劉姥姥把孫子孫女住的處所，甚至連妙玉修行的攏翠庵，都一一看了個遍。賈母的熱情不僅因為她對同齡者的尊重，更源于她根植于內心的那份教養。

還有一回在清虛觀，一個小道士不小心撞了鳳姐，在一片“打打打”聲中嚇得不知所措。賈母看見了卻趕忙說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那里見過這個勢派。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慈悲與善良才是一個貴族真正的財富。

國學大師牟宗三先生曾經說：貴族有貴族的教養，這個“教養”就是貴族區別于一般人最關鍵的一點，品位、生活方式、文化涵養，即便我們現在都讀了大學，也未必有那種教養，這是非常不一樣的一種內在要求。

富人是指物質上的擁有，但貴族一定是精神上的豐盈。

后人從蘇軾的《三槐堂銘》中延伸出一副對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貴族世家除了堅守著優雅的門風，最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極度重視后代子孫的教育。

身為商家之女的寶釵，無時無刻不把“我們祖上也是讀書人家”這句話掛在嘴邊，生怕別人誤解她家庭教育欠佳。無他，皆因商家即便大富，也不能稱為貴族。

讀書不僅可以使你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也是一個人文化和教養的修行。所謂“富不過三代”，是因為再多財富也買不到精神的高貴。唯有讀書，才能夠讓世家貴族得以代代相傳。

小時候讀《紅樓夢》，看到賈寶玉被賈政逼著讀書，頗有些感同身受地埋怨賈政的專橫與霸道。等到成年以后再讀《紅樓夢》，看到曹公背后曾經龐大的江南織造家族在一夕之間轟然瓦解，才恍然大悟，為何《紅樓夢》是一片悲涼的底色。因為書中那群貪圖享樂的“富二代”們，未嘗不是曹公年幼時的親眼見證。

讀書，在很多人看來是書中的“主要矛盾”之一，但是從曹雪芹對賈政的評價可以看出，他從來不反對讀書。

作為榮國公的次孫，賈政看似古板，但是“自幼酷愛讀書”的他始終是一個謙虛有禮的君子。這與靠著祖上蒙蔭，成為紈绔子弟的賈赦形成了鮮明對比。后來賈政不僅成為榮寧二府最顯貴的牌面人物，還因為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為人稱道。

賈政不是在壓迫孩子，而是在以身作則地告訴孩子讀書的意義，這是貴族的一種傳承，更是身為貴族的一種使命。

作家吳冠琪在《什么才是真正的貴族精神》一文中說：“真正的貴族精神，排在第一位的是文化的教養……不以享樂為人生目的，培育高貴的道德情操與文化精神。”于是，我們終于明白為什么在《紅樓夢》第二回出現的“正邪兩賦”會被看作全書的總綱。因為曹公想要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人格的塑造，多半是在后天家庭環境里形成的。家風和門風，遠比個人的天賦和能力重要得多。讀書為明理，明理為修身，修身即為做人。只有成為一個高貴的人，才能支撐住一個高貴的家族。

蘇岑說：“整本《紅樓夢》實在是一部封建社會的世族列傳，形形色色的世族、非世族子弟進進出出，演繹一段人間浮世繪。”讀懂了《紅樓夢》，你就會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貴族。貴族是一種精神，也應該是每個中國人內心的圖騰。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