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曾國藩的幕僚之中,趙烈文是個沒功名的人,但其才華不容小覷。趙烈文為后人所知,是因為他一個精準的預言。1867年,所謂同光中興勢頭正好的時候,在跟曾國藩聊天時,他預言清朝不出五十年必亡。果然,44年后,這個當時看來還挺有氣象的王朝轟然倒下。
趙烈文如此預言,是因為他看到了清朝上下的一片敗象,統治機器已經銹蝕,盡管有曾國藩這樣的人盡心賣力,奈何清廷目光短淺,只知保權,不懂世界大勢,所以,壽數不會太長。聽到這個預言,曾國藩雖然震驚,但很快接受了,因為,趙烈文看到的,他也看到了。
其實,就當時而言,趙烈文是具有治世才能的。不過,他的才能也只能在曾國藩幕中這樣一個相對干凈的環境里,才能得到充分施展。之后,他出來做官,雖然經過周密考察,為李鴻章解決了兩地爭堤的難題;在磁州打井,未雨綢繆,解決當地的用水問題;在易州打理訴訟方面,也有突出表現,政聲卓著。但他早早致仕回家養老去了。事實上,即使他再干下去,結果也不會好。
當時的官場中人,幾乎個個都對權力特別熱衷。清朝末年,仕途擁擠,升遷不易,得一個實權的官缺,必須抓緊時機,利用手頭的資源,好好開發才行。首先要面面俱到,是佛都要拜到,一個都不能怠慢,博一個好人緣;其次,要充分利用關系,尤其是要利用已結識的大佬,讓他們為自己鼓吹。這期間,關鍵是對權力要敏感,能及時把握時機,從同僚和大佬們不經意的言談中,捕捉官場升遷的信息,及時站在得勢者的一邊,又要不露痕跡。像趙烈文這樣,只知道做事,對權力不僅不敏感,而且公事公辦的官員不被人參下來,已經是萬幸了。畢竟他是曾國藩保舉上來的人,人們多少會給他點面子。
事實上,大清的官場中人,都明白升遷之道在哪里,也都長了個對權力極其敏感的大腦。這些人的學問自然是一塌糊涂,對干事也不甚了了。要說他們聰明吧,他們對很多常識都一無所知,要說他們愚鈍吧,對權力方面的事情又特別精明——聰明才智都偏到了一個點上,腦細胞似乎都集中到了某一個區域上,好像得了偏頭癥。
趙烈文是個把什么都看得很透的人,怎能不知這里的名堂,所以,做了兩任知州,他就卸任回鄉了。他知道,這樣的官場,別說是他,就算他的老師曾國藩也奈何不了。果然,沒過多久,因為天津教案問題涉及國際紛爭,鬧得沸沸揚揚。可當時的官場上碰到事,官員們就知道嚷嚷,具體處理問題,誰都不伸頭,結果曾國藩去了,化解了一場國際危機,大家又都罵他賣國求榮。幾乎在一瞬間,大清就把一直捧到天上的人,踩到了泥里。被踩到泥里的曾國藩,不久就去世了。
有這樣的官場,這樣的官員,這樣的偏頭癥,大清怎能不嗚呼哀哉。
編輯/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