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也曾被忽悠

王漢周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自古暨今，方術士也是重要一行，業務范圍涵蓋星占、神仙、占卜等項目。而在此行綿延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混得最風光的大哥級人物，堪稱狀元之才的，非欒大莫屬。

《史記·封禪書》記載：“欒大，膠東宮人。故嘗與文成將軍同師，已而為膠東王尚方。”這位欒大哥在發跡前，已跟膠東王混了多年——膠東王是漢代初期封地在膠東國（今屬山東青島）的國王。彼時，欒大在膠東國宮署內掌管宮廷飲食器物。他的師兄弟正是大名鼎鼎的文成將軍、方術士少翁。

要理清欒大的發家史，必須得從少翁說起。

有一年，漢武帝寵愛的李夫人突染重疾，不幸香消玉殞。漢武帝非常想念她，聽說齊人少翁很有兩下子，能招來“李夫人”聊天，大喜，馬上宣少翁進宮。少翁進宮后，及至三更半夜，便開始施法，結果還真把“李夫人”叫來了，形貌影影綽綽，現于帷幕之上。

這個“法術”怎么看都像舊時的驢皮影、現今的投影，但漢武帝不管什么原理，龍顏大悅，不光賞錢，還封少翁為官。從此，少翁搖身一變，成了炙手可熱的文成將軍。

轉眼，一年過去。漢武帝興趣愈濃，不只想見李夫人，更想見見神仙，和他們一同喝喝茶嘮嘮嗑。可少翁鼓搗了幾回，不知諸路神仙是不給面子，還是沒空，愣是沒露面。窺見圣上沉了臉，少翁的腦門上，頓時冷汗涔涔：我的天，這可怎么整？

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一番冥思苦想，少翁還真琢磨出了法子。《資治通鑒》中這樣記載：少翁找了塊破布，鬼畫符般寫了幾個字，強迫老牛吞進肚，接著裝作沒事人般跟漢武帝說，這牛肚里裝的，除了翔，還有怪異之物。漢武帝也好奇，便殺牛剖腹。結果一看，嘿，確實有塊破布！“圣上，此乃天書啊。”少翁驚呼。不料，漢武帝再一細瞧，冷笑道：你敢忽悠朕？這一看就是偽造的，殺！

要說少翁也活該找死，寫天書不找個書法家，競用自己的筆體，于是被漢武帝當場揭穿。少翁雖叫苦不迭，但罪涉欺君，當場被咔嚓。可沒過多久，坊間卻流言四起——少翁沒死，成仙了！漢武帝先是不信，隨之疑惑，到最后，干脆把少翁的墳給掘了。可當他伸脖探頭時，登時驚呆了：少翁的棺內空空如也，果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片竹簡，稱漢武帝頗具仙緣，會有人來指點迷津。漢武帝又驚又喜，竟后悔砍了少翁，且愈發相信神仙之事。

也便在這當口，沒早一步也沒晚一步，方術士行內的大哥欒大，光芒萬丈地登場了。這不得不讓人犯嘀咕：少翁尸首蒸發，竹簡留言，估計是欒大做的手腳。然而，漢武帝沒有想到這些，走上了再次被忽悠的道路。

欒大“為人長美”，是個帥哥;“敢為大言”，尤其喜歡吹牛，殺傷力極強：

皇上啊，我經常去大海里游逛。怎么去的？踩片樹葉就去了唄，也經常遇著安期生、羨門高等仙人。可他們嫌我地位低微，瞧不上我。我師父說，“黃金可成，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世上真的有神仙啊，皇上，不過，神仙都很忙、很傲，不是咱們凡人想見就能見到的。所以，我害怕像少翁一樣，也被您給咔嚓了。

聽聽，這叫什么？叫先把丑話說在前面。請不來神仙，不是我欒大沒本事，而是神仙沒空搭理咱們。

所謂“光說不練的都是假把式”。漢武帝道，你練一個讓朕瞧瞧。于是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欒大“斗棋，棋自相觸擊”。可嘆漢武帝一代雄主，文韜武略，卻也有短板，不知欒大使用的能自行活蹦亂跳的棋子，是用磁石制成的。結果，漢武帝看得目瞪口呆，連呼神奇，當場封欒大做了樂通侯，賜一等宅第，奴仆千人，并把皇宮多余的車馬帷帳等器物分給了他。

更叫人羨慕嫉妒恨的還在后頭：漢武帝覺得欒大太神通廣大、太牛了，又把和衛子夫生的長女嫁給了他，欒大搖身一變成了駙馬。

不得不說，欒大和衛長公主的婚禮，其豪華程度絕對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第一，有錢。“赍金萬斤”，那還只是漢武帝給的嫁妝;第二，有勢。拜五利將軍，佩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天道將軍四方金印;第三，有面子。從皇帝姑姑大長公主到諸位將相，紛紛送來厚禮，隨便一個小禮物，都價值連城。第四，有麻煩，且是致命的大麻煩！

欒大的牛皮越吹越大，謊言越扯越沒邊，怎么圓回來？況且，欒大收了皇上那么多禮物，連公主都給笑納了，怎么著也得唐老鴨掀門簾，露一小手啊。

于是，每天晚上，欒大都在家里祭天祭地，祈求神仙下界露個面，結果，神仙沒來，諸路魑魅卻呼啦啦來了。欒大于是對漢武帝說，在家里請不來神仙，我得去東海，找我師父幫忙。漢武帝回道，那你去吧，早點回來。欒大一路顛沛，到了海邊，居然暈水，沒敢下水，便偷偷轉道泰山去祭祀。

按說，身為方術士，即便不能知天窺地，也該眼觀六路，可欒大竟沒發覺，漢武帝暗中派人跟著他呢。回到皇宮，欒大還大言不慚地說見到師父了，他老人家正和太白金星等神仙下棋呢，一盤就下五百年，暫時脫不開身，來不了……他那邊滿嘴跑火車，漢武帝這邊早已怒不可遏，冷哼道，神仙下棋，缺個倒茶水的吧？朕這就送你過去。于是，欒大“坐誣罔，腰斬”。

想當初，欒大的師兄弟少翁是被砍頭，他則下移兩尺，當腰來一刀。只是可憐了衛長公主，短短一年，就由新婦變成了寡婦。

毋庸置疑，在中國歷史上，漢武帝的確是一代雄主：大破匈奴，遠征大宛;降服西域，收復南越，吞并朝鮮，可謂戰功赫赫。而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漢武帝非常崇信神仙，以致在那個時代，如欒大、少翁等方術士層出不窮，各領風騷。

不過，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術士瞎扯淡，吹牛皮，也是要上稅的。這稅，有時候還是重稅，是腦袋，是性命。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