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懷疑當初的誓言

□ 清 辰

無法翻過這片墻

按約定好的時間，杜小雪兩腳生風來到民政局門口。提出離婚的是周睿，他站在一旁，看她冷靜拿起筆，在離婚協議上簽字?！耙娢腋渌吮г谝黄?，你都無動于衷，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彼類鄱判⊙肱闼呷氩衩子望}，地老天荒。但她的心像封死的石門，一絲光都透不進去。

天色灰蒙，在離別的岔路口，周睿說：“杜小雪，你要是走不出死胡同，那不管跟誰結婚，都是枉然?！?/p>

胃里的酸意沖上她的喉嚨，像拍向岸邊的驚濤，狠狠撞擊礁石。但她竭力咽下，讓妄圖卷起的風暴，片刻歸于寧靜。

杜小雪為這片寧靜感覺到不安，跟周睿相處兩年多，為何離婚能如此平靜?

也許，是她的心墻過于高大，以至于周睿拼盡全力，也無法翻過這片墻。

求婚成功

兩人是生意場上認識的。

杜小雪開了家大型婚禮策劃公司，而周睿經營一家同城相親網站。某次合作過程中，周睿被辦事利索、嫵媚動人的杜小雪吸引。從此，手握眾多優質客戶資源的周睿舍棄森林，用員工獻寶般弄來的“戀愛錦囊”追求杜小雪。

他調侃兩個從事百年好合行業的人，不能帶壞孤獨單身狗。在周睿發起愛情攻擊的第一百九十九天，杜小雪云淡風輕地答應了求婚。

他興奮極了，終于抱得冰山美人歸。

但杜小雪人如其名，她就像紛揚落下的雪花，婚后滿室不是春光，而是清冽寒冬。周睿講各種有趣的會員見面，煮花樣百出的料理，她的臉上從未起過波瀾。

他想，也許杜小雪性格使然，可他熱情如火，何愁萬年冰川不化?沒想到，還真是不化。

翻遍愛情寶典，都說女人醋勁兒大，他便找來美女逢場作戲，可杜小雪冷靜得像尊石像。她結婚好像只為堵住世俗悠悠之口，任他在外面玩鬧。周睿一次次出拳試探，都像打在棉花之上。

最終，他向愛情繳械投降，提出離婚。

杜小雪眼中只現出一絲驚詫，連一句挽留都沒有。

枯水年華里的一場春雨

回到安靜的家，杜小雪坐在沙發上，胸口微微發悶。無論年齡能力外在，周睿與她都是絕配，可她無力去愛。他說對了，她就是執拗地呆在死胡同里，不愿離開。初戀歐洋在愛情里鑿出的缺口，一輩子都難以修補。

手機鈴聲在安靜的客廳響起，杜小雪按下接聽鍵。久違的大熊，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問：“杜小雪，聽說你在做婚禮策劃，我馬上要結婚，你來幫幫忙唄!”杜小雪的心頭，涌起一絲期待。

大熊曾是歐洋最好的朋友，見證過他們的愛情。如今大熊結婚，他會不會出現?她不敢在電話那頭問，生怕打草驚蛇。掛了電話，杜小雪打起十二分精神，通知團隊里最能干的伙伴，風風火火跟大熊商討愛情主題，選擇禮儀場所，策劃好音樂燈光道具布置。

萬事俱備，只欠一陣未知的東風。婚禮當天，杜小雪在現場的花海忙碌。一向喜歡躬身親為的她，俯身撿起掉落的玫瑰花瓣，突然感覺到背后有道凝視的目光。

轉身回望，是失憶3 年之久的歐洋。杜小雪嗓子一緊，眼角猝然一濕，正想迎上前。

突然，一個長得頗為洋氣的女孩，上前親密地挽住歐洋的胳膊，她笑起來有一彎梨渦?？吹蕉吮郯蚩康媚敲唇判⊙┯X得無比刺眼，窒息的感覺涌上心頭。

大熊喜氣洋洋地走了過來，輕輕拍著歐洋肩膀：“你小子，隱身幾年終于露面了!”

歐洋掃向她的眼神如同瞥了眼窗外的流云，淡得讓她渾身生疼。

眼見馬上開宴，大熊順手一揮，讓他們入席，隨即急吼吼地迎接新娘。

不知是不是大熊刻意安排，歐洋和女友，坐在杜小雪旁邊。

許久，她都不曾這樣近地看過歐洋。他瘦削蒼白，眼神清澈，全然不像當初那枚溫暖的小太陽。

10 年前，初入大學的杜小雪，長得一副好模樣?？诖鼌s窮得叮當響，靠助學貸款上學，日常系列是勤工儉學。那晚，她做完兩份兼職，累得在公交車上打盹，直到聽到有人喊抓小偷，才發現錢包被扒。下車后，歐洋氣喘吁吁地把追回來的錢包還她。原來，他是韓語系的同級校友，帥氣高大樂于助人，長著一張沒被生活欺負過的臉。

相識后，歐洋經常找上門，用陽光和單純，征服杜小雪眼里的大海星辰。他每天到宿舍樓下給她送早餐，晚上陪她去圖書館，絲毫不在意她只留下些許時間跟他談情說愛。當她疲于為生活奔波又拒絕他的錢時，他默默帶上韓語詞典，在她家教的小區一遍遍背著。在寒夜里，他抱住她，把她的手揣到懷里暖著。歐洋是她枯水年華里的一場春雨，在相遇前，她等了許久。

這世間除了父母，他成了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畢業后，滿眼純真的歐洋讓杜小雪嫁給他。但她遲疑，讓他先去一趟她的老家。

坐幾小時火車，轉兩趟汽車，步行一小時，終于抵達偏遠的小村莊。一切像回到上世紀的老電影，杜小雪家房子很破，四面墻漏著風，甚至沒有一件能入眼的家具。家境優渥的歐洋，初次見識窮長什么樣子。

而杜小雪病床上癱瘓的父親，正怨毒地罵著母親做飯太慢。他前幾年喝醉酒從拖拉機上摔下來，從此無法下地。善良又懦弱的母親，留下來服侍他。這時歐洋才明白為什么杜小雪要用所有時間打工，拼命拿獎學金。杜小雪原以為他看到這一幕會逃離，但歐洋抱著她，說一定要盡他所能，改變她的命運。她哭了，這世間除了父母，歐洋成了對她最好的那個人?？涩F實遠比歐洋想得殘酷，當他向媽媽透露杜小雪家境后，她當即指著鼻子怒罵：“窮鄉僻野出來的野丫頭，休想拐跑我的寶貝兒子。”

那天晚上，杜小雪聽完這輩子最惡毒刺耳的話后，歐洋一怒之下拉著她的手，踏上通往大城市的列車。

第二天，歐洋的信用卡被斷掉，他們住進最簡陋的出租房，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能結冰。杜小雪很內疚，歐洋錦衣玉食慣的，以前人生的軌跡是按興趣讀完大學，回去當包租婆的兒子，享受恣意人生。但為了她，他第一次做番茄炒蛋，滿手被油濺到起泡，嘴里還心疼炒糊的雞蛋。而杜小雪心疼他燙傷的手，鼻子酸酸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變成會做飯洗衣換燈泡，買菜炒飯扛煤氣的男人。他總說，等他媽媽氣消了，就帶她回老家，過一花一草一院的悠閑生活。但杜小雪內心抗拒，他媽媽罵她的穢語，像長鞭揮得她皮開肉綻。

她拼了命咬著牙想留在大城市，留下歐洋。為了賺更多的錢，杜小雪幾乎天天加班。日子久了，歐洋抱怨她越來越忙，連陪伴的時間也消失，兩人很久沒一起逛街了。歐洋想回家的意愿愈加強烈，杜小雪愈想把他留下來。兩人為此開始爭吵，冷戰不時爆發。

那天，杜小雪又加班到凌晨，冒雨接她的歐洋舊事重提。他說媽媽現在也沒有以前那么反對了，還給他買了車，干脆一起回去吧!但杜小雪不想屈居在惡婆婆之下，忍不住強烈反抗，兩人吵了起來。疾風暴雨里，在急轉彎的路口，車速過快導致車子失控撞上路邊大樹，歐洋條件反射護住杜小雪，一陣血腥的味道，彌散在夜色里。

杜小雪醒來時，已躺在充滿消毒水味的病房。她頭部受了輕微的傷，手臂有長達十幾厘米的傷口。可她立即問了歐洋的病房，不顧護士阻止沖過去。然而，歐媽媽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如果不是你，我兒子根本不會發生車禍?，F在他不記得你了，看來是老天的安排，你有多遠滾多遠吧!”杜小雪沒想到，劫后余生的歐洋，會徹底忘了她。

原本，她都考慮好要陪他回老家，哪怕要面對惡婆婆的百般刁難，她也會咬牙堅持。

跟失去他比起來，委屈算得了什么?然而，躺在病床上的歐洋，眼神陌生地看著杜小雪，嘴里問著：“你是誰?”

叔本華說：“遺忘比絕望更強有力?！笨粗鴼W媽媽帶他轉院，車子駛離灰白色的醫院大樓，杜小雪哭得像落進泥里的花，喘不過氣。歐洋徹底從她生命消失，信息不回，電話失聯。

養好傷后，杜小雪再次跑到歐洋家?？伤麐寢屨f：“他不會見你的，就算見到也忘了?，F在，他跟我屬意已久的相親對象領證了，正在國外度蜜月，你別再出現了。”無數個懨懨夜晚，杜小雪躲在被子里哭，房間的燈壞了，在漆黑中，她想的不是找物業修，而是想去找他。這些年，她擁有了事業，過上無憂的生活，但她陷入無邊的自責里。

要是當初她肯乖乖聽話跟他走，也許就不會有車禍，不會有分離，更不會有遺忘。

一旦想起被歐洋忘在某個角落，走在萬盞霓虹燈閃耀街道的她，心沒來由地疼得慌。逐漸地，她把心封閉，任誰都難以靠近，包括另一個像小太陽的周睿。

一切回歸原點，又各自奔向天涯

聽著耳畔的婚禮進行曲，杜小雪思緒飄回現場。

歐洋的老婆很貼心，笑意濃濃地幫他剝蝦，他沉寂的臉上展露笑意，溫然接過。杜小雪如鯁在喉，什么都吃不下。

這時，有服務員特地送來一瓶酸梅汁，放在歐洋面前。

杜小雪一陣恍惚，從前她最愛酸梅湯，可胃不好，每次喝都得加兩勺半的糖緩解酸意，也不嫌甜得發膩。這時，歐洋倒出一杯酸梅汁，不知為何又找了服務員，悄悄叮囑幾句。

直到服務員把白糖拿過來，歐洋在杯里擱了兩勺半的糖，又把酸梅湯遞到她面前。杜小雪隱忍已久的淚水，終于涌了出來。

原來他記得，他什么都記得。

“可為什么，你要騙我，說你忘了我?”她哭得泣不成聲。歐洋遞過來一張紙巾，領著她到隔壁的房間。歐洋說，車禍后，他的雙腿失去知覺，醫生說極有可能永遠站不起來。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不想把她拖入深淵，重走她母親的老路，照顧癱在床上的父親，走完蒼涼半生。

喜歡韓流文化的他，早將韓劇三寶爛熟于心。車禍失憶治不好，他既然占了前后兩頭，索性裝作失憶，讓他媽媽趕走杜小雪。

后來，他去了國外知名醫院做復健，那個從小跟他玩到大的的鄰家女孩，堅持留在身邊，鼓勵他鍛煉。歷盡千辛，他干癟的肌肉重新生長，直到去年才扔掉拐杖。重新行走那天，他娶了那個不能辜負的好姑娘。

杜小雪淚流不止：“本來，我可以陪著你的?！?/p>

歐洋輕輕擦著她的淚：“在你身上，我擁有過最奢侈的心動，可我舍不得，讓你從好不容易走出的光明重返黑暗。”

是的，他用盡疏離和遺忘，是不想把她拖入暗無天日，希冀她重覓新生!

風停葉落，一切回歸原點，又各自奔向天涯。

解開愛情里的死穴

曾經，杜小雪以為分手不是永別，遺忘才是。幸而那個曾經照耀過她生命的人，沒有真的把她忘卻。杜小雪釋懷了，終于能為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加上句號。

她最后一次擁抱了歐洋，那個曾經能保護她的壯實大個，如今瘦得可以摸到成排肋骨。

一陣心酸后，慶幸至少他還活著，還能行走在太陽下。歐洋說：“我現在很好，余生有人問我粥可溫，你也找個疼愛你的人，照顧你一輩子吧!我看剛跟你離婚的那位很不錯，不妨再考慮考慮?”

杜小雪猛然一驚，原來是周睿通過強大的人脈圈，找到大熊，繼而找到歐洋。

周睿所做的一切，希望能解開她愛情里的死穴，治愈愛人的能力。

那瞬間，杜小雪驀然有些想念，那個大雨里為她撐傘，溫室里努力逗她笑的周睿。

趁余生還漫長，早日踏上愛的征途，也許那個動了情便是一生的人，正在門口等待。

這一次，她要用一生去彌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