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炮局”預審故事
檢察官·預審專家的深度對話
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筆
本期點評 張建剛
誰說案子小就簡單
公交扒竊案件,絕大部分都是屬于單人單起的蟊賊式案件,相較于其他盜竊類的案件,這種案件犯罪金額不大,案情相對簡單,且大部分都是反扒民警現場抓獲犯罪嫌疑人,人贓俱獲證據相對固定。因此,此類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較為快捷,犯罪嫌疑人大多認罪、證據審查容易、公共交通分局辦理此類案件已經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模式,而公訴方只是順沿著這種模式將案件訴到法院而已。所以對于這種案件,“日結一案”不是神話,除了案件數量上的增減以外,在具體審查案情和運用證據方面,難以有技術或者策略上的可圈可點之處。
但是公交扒竊案件也有其內在的邏輯和規律,案子再小也是刑事案件,此類案件承辦多了以后,也會發現一些可以總結及可以深入探究和思考的問題,畢竟老鼠怕貓、貓捉老鼠不僅僅比拼體力,同時也是一場智力游戲。任何一起扒竊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都不會甘于服法、金盆洗手,有時認罪只是表面,有些問題并不那么簡單。比如在公交扒竊案件中,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都是幾“進宮”甚至十幾“進宮”,年初刑滿釋放,年尾再次被抓的老賊不在少數。民警抓獲的就認罪,乘客扭送的堅決不認罪;人贓俱獲的就認罪,人贓分離的堅決不認罪;實施扒竊的認罪,收匿贓物的很少認罪;為了逃避抓獲后被羈押,扒竊前吞食異物,造成不符合入所羈押的條件,可以說做足了預防措施。在審查起訴此類案件中,尤為讓承辦人費盡心力、問題較為突出、明顯的就是見義勇為者抓獲扒竊犯罪嫌疑人的案件。
女“佛爺”栽在了乘客手里
2013年夏天的某個早上上班的時候,一名男乘客從軍博站上了一輛東行的地鐵一號線列車。在車廂內,男乘客發現一名五十多歲的女乘客有別于正常乘客,此乘客比較關注別人的背包,即使車廂內乘客較少,該女子也往人多的地方去。男乘客也曾經有過被竊的經歷,因此對女乘客產生了懷疑,并因此決定即使不上班了,也要一探到底。于是男乘客一直跟著女乘客,無論女乘客怎么在一號線往返乘車,男乘客總是緊隨其后。終于女“佛爺”又上了一號線的東行列車,當列車駛過永安里車站后,女“佛爺”下手了,從其身前一名年輕女乘客背包內偷出一個錢包。男乘客果斷上前抓住了女“佛爺”,但男乘客畢竟沒有抓捕經驗,女“佛爺”在男乘客抓她的同時順手就將錢包扔在了車廂地板上,然后大呼冤枉,聲稱自己什么都沒干,而男乘客一口咬定該女乘客就是小偷。
對于見義勇為抓獲的不標準案件,通過共同補證完善證據
從被抓獲開始一直到案子移送我院以后,犯罪嫌疑人始終否認自己的盜竊行為,辯稱錢包是在地鐵車廂內撿到的。犯罪嫌疑人聘請的辯護律師也認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而當我接手這個案件后,發現本案的證據無論從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有硬傷或瑕疵。
雖然犯罪嫌疑人曾因盜竊多次被行政和刑事處罰,如此次犯罪成立還屬于累犯,但品格問題并不能得出此次一定就是犯罪的結論。雖然按常理一名正常上班的普通乘客,沒有必要去誣陷其他乘客,但“我堅信”和“我能證明”畢竟不是一個概念。而綜觀本案的證據,除了見義勇為者堅定地證明犯罪嫌疑人是小偷,就只有犯罪嫌疑人堅決地否認自己有犯罪了。
如果認定該男乘客屬于見義勇為,我們又該如何通過成功辦理該案為男乘客正名呢?此時我覺得自己以往的經驗派上用場了,該名女嫌疑人不是一直自稱是從鼓樓站乘坐地鐵在建國門站換乘的一號線嗎?好吧,我就聯系地鐵公司,把每條地鐵線路的運營時間、每站的間隔時間、停留時間都調來,仔細計算其自稱的出門時間和跟男乘客相遇的時間;你不是自稱車廂內地板上的錢包是被害人自己掉的嗎?好吧,我也不讓分局補證了,我拉著民警一起去找被害人證明;你不是說男乘客誣陷你嗎?也好辦,我也不退補了,我把男乘客找來,我和公安民警一起,咱們一站一站地分階段取證,精確到分鐘,細致到車廂站位、距離。這么三步一起走,三步交叉比較,就很容易發現細節上的證明點。
為了強化證明點,我畫了幾張線路圖:一是犯罪嫌疑人出行線路圖,二是見義勇為者乘車線路圖,三是各人在車廂站位圖,通過三張圖證明犯罪嫌疑人的辯解與客觀事實的差距以及見義勇為者證言的合理性、有效性?,F在看來,在庭審過程中,三張圖和地鐵運營圖、地鐵間隔時間的證明作用還是很明顯的。
犯罪嫌疑人庭審中的辯解反而幫了倒忙
開庭的時候,犯罪嫌疑人一口咬定自己出家門乘坐地鐵是去八王墳找朋友,然后在地鐵車廂內撿到錢包。但其始終無法證明一點,為什么按照她自稱的出門和乘坐地鐵時間,其乘坐二號線到建國門換乘一號線,根本就不可能與見義勇為的男乘客在軍博站相遇,而且按照地鐵運行時間,其早就應該到達八王墳站,怎么可能經過那么長的時間還停留在地鐵里。而被盜的女乘客乘坐一號線的時間按節點與男乘客證明的時間又是相吻合的,因此可以證明犯罪嫌疑人至少在地鐵里往返乘車,目的自明。
至于被害人的錢包自己從背包里掉下來純屬畫蛇添足,因為被害人背包拉鎖拉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掉下一個錢包來,只有人為的外力才能做到。因此,無論犯罪嫌疑人還是辯護人,均無法對這一點作出合理解釋。
辯護人唯一能夠提出的辯點,就是只有一人證明犯罪嫌疑人實施盜竊,單人單證屬于證明不足,但這一點卻又無法提供證據加以排除。最后,法院還是判處了該犯罪嫌疑人有期徒刑9個月。
公交扒竊案件辦理經驗總結
我們現在認定犯罪嫌疑人涉嫌或構成犯罪的時候,證言的數量和質量還是起到很關鍵的作用。以扒竊案件為例,一般情況下還是以反扒民警抓獲的居多,反扒民警不僅有抓賊的專業技能,同時也具備取證的能力和經驗。
在眾多的扒竊案件中,尤其是犯罪嫌疑人拒不承認的情況下,反扒民警的證言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也就是說,民警證言的效力高于犯罪嫌疑人的無罪辯解。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現實中也會出現一些乘客發現扒竊行為從而抓獲扒竊犯罪嫌疑人的情況,比如案例中所出現的,乘客見義勇為抓獲犯罪嫌疑人,不僅制止了犯罪,也為被害人挽回了損失。但是在審查起訴和法院審理過程中,由見義勇為者單人證明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就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現在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檢察機關審查逮捕及公訴、法院審判,在面對見義勇為者抓獲的扒竊案件時,掌握的證據標準并不統一,公安機關認為只要有乘客或者他人抓獲了扒竊犯罪嫌疑人,雖然扒竊者不認罪,一般還是立案和刑拘。檢察機關的審查逮捕部門認為只要犯罪嫌疑人有過盜竊的前科劣跡,見義勇為抓獲者無品格方面的其他材料,即可以認定見義勇為者的證言為真,一般還是以盜竊罪批準逮捕犯罪嫌疑人;而公訴則處于一種兩難的境地,一方面內心確信犯罪嫌疑人實施了盜竊行為,另一方面卻面對單一證據無法按照確實充分的標準提起公訴,但此類案件按照不起訴處理,又難以做到弘揚正氣、為見義勇為者正名。而此類案件一旦訴到法院,法院往往對這種“一對一”的案件疑罪從無,如本篇講述的案例,提起公訴時間是2013年12月,而作出有罪判決的時間是2014年5月,時間長達6個月,其中糾結的就是本案的證據標準問題。
因此,建議在面對由見義勇為者抓獲的扒竊犯罪嫌疑人時,我們能否統一一下證據標準,我們既不能苛求見義勇為者具有專業的抓獲技巧和取證能力,也不能在執法實踐中機械地執行證據標準,要求每一個此類案件都要符合證據數量和質量的標準。比如只要是同行乘客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只要抓獲者無品格方面的問題,只要無不良動機、只要被害人證明自己物品被盜,就可以認定犯罪嫌疑人構成盜竊罪,把內心確信和能夠證明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鼓勵見義勇為的行為。
(未完待續 本文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