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粵西湖

李曼

我三赴杭州皆因西湖。蘇堤春曉，柳浪聞鶯，斷橋殘雪……西湖之景可謂風情萬種、溫婉凄美。

因了某個機緣，我在春暖花開的2018年4月南下廣東惠州?；葜萃瑢W阿袖得知我將前往，電話里向我熱情推介惠州西湖。為觀其景，阿袖還提前在西湖賓館為我預訂了住宿。

起初，我并不驚詫。畢竟，地名與人名一樣容易重名。我所在的城市，大小湖景約20處，我單位就依傍在“西湖公園”。抵達惠州之后，孤陋寡聞的我才得知，有“苧蘿西子”之美譽的惠州西湖，與杭州西湖、阜陽潁州西湖被稱為中國三大西湖。南宋詩人楊萬里曾有詩曰：“三處西湖一色秋，錢塘潁水與羅浮?！倍?，惠州西湖與杭州西湖，共入“大中國西湖三十六，唯惠州足并杭州”的史載。

我一直以為，水是城市的血液。城市有湖，乃城市之幸事。迂回的水，又恍如城市之綾羅。水波瀲滟，使一個城市頗具靈動之氣，俊秀之美。倘若這湖又與某位圣賢或某位佳人有關，那么，這座城市便有了獨道的精魂。

足入“粵東門戶”，與游人如織的杭州西湖相比，堪稱南中國最美麗的城市湖泊的惠州西湖明顯游客稀少，這正契合了我素簡安靜的習性。

阿袖一邊陪我繞湖而行，一邊向我介紹，惠州有海有湖泊，因此被稱“半城山色半城湖”。遠在宋代，西湖就有五湖、六橋、十美景。來惠州西湖的外地游客不多，這里是當地人納涼、休閑、健身的好去處。

我祖籍嶺南珠三角。因常年生活在贛，久離故土返鄉甚少，我對先祖之地的風土人情知之不多。這極為有限的了解，一半來源于父親茶余飯后的談資，一半來源于紙媒、網絡上的文字影像，身臨其境的感性認識便少。去年重陽陪父母赴港尋祖回了一趟老家，因為來去匆匆，只對盤虬臥龍的榕樹、蕊紅如焰的木棉樹印象較深。今日親近惠州，不禁為被稱為“中國古典園林精品”的西湖所感嘆。

由于物候特征，惠州四月已百樹蔥蘢。在這里，我不僅又見榕樹和木棉，還與南洋楹、海南蒲桃、烏桕、竹柏、雨樹、串錢柳、黃花風鈴木、巴西野牡丹等撞了一個滿懷。與煙雨江南的杭州西湖相比，樹木品種繁多的惠州西湖則顯得端莊素雅。

“這棵樹上結的果子，是相思豆?！卑⑿渲钢豢脴鋵ξ艺f。

相思豆？我腦際里迅速掠過“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的詩句。

阿袖接著說：“有種說法：外人看西湖只知其美?；葜萑丝次骱?，看的是一個情?！?/p>

情？情從何來？我未向阿袖求解。仲春西湖，紅豆，相思。林林總總的悲歡離合，頓讓我的思緒作飄忽狀……

沉吟片刻，我驚異地遇見了她——宋代名妓王朝云，一位雖混跡煙塵之中，卻獨守清新雅潔的江南女子。她因何來到惠州？因何在此永生？

之前，我與她并沒有“約定”。在我看來，這世上的許多約定，如果雙方心有靈犀，縱然千山萬水，亦不能阻隔彼此的相見。卻也有不少約定，或因時間的變遷，或因人心的更迭，化為泡影。無緣，近在咫尺，亦為陌路。而此時，我和王朝云相距千年，在嶺南名郡的西子湖畔，我們就這樣“不期而遇”了。

史載，歌女出身的王朝云，十分仰慕蘇東坡的才華，并以自身的藝術氣質，以及對佛教的興趣，深博蘇軾青睞。元祐八年（1092年），59歲的蘇東坡被貶惠州，其身邊侍兒姬妾皆紛紛離他而去，唯有年輕貌美的王朝云始終緊隨先生，與他共渡患難，更得其寵愛，被其比作“冰肌玉骨”的梅花仙子。

在惠州，王朝云為蘇東坡生下一子，因產后失調，身染重病。沒想到，來惠州第二年，年方34歲的朝云帶著深深的牽掛與無奈，撒手人寰。臨終前，她握著蘇東坡的手念《金剛經》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p>

王朝云從小聰慧可人，是不可多得的解語花，系蘇東坡的紅顏知己。朝云的離世，令蘇東坡悲傷不已。為寄托哀思，蘇東坡將內心的痛凝成詩行追憶朝云：“予家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云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苗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駐景恨無千歲藥，贈行惟有小乘袢。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后緣。歸臥竹根無遠近，夜燈勤禮塔中仙?！背撇∈藕?，蘇東坡將她葬于惠州西湖孤山南麓西禪寺大圣塔下，孤山西禪寺的和尚還在朝云墓上建“六如亭”以示紀念，王朝云因此成為惠州人心目中美麗、聰慧、善良的化身。

謫居惠州，是朝云的愛給予人生低潮時的蘇東坡無窮力量。雖然被貶，卻并沒有摧毀蘇東坡的意志。在惠州三年，蘇東坡又進入一個創作豐收期，共賦詩552首。他的“環州多白水，際海皆蒼山”“惠州風土差厚，山水秀邃”“一更山吐月，玉塔臥微瀾”等等吟唱，是惠州西湖千古不變的傳神寫照，成為惠州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不僅如此，蘇軾為惠州的釀酒、飲食、茶文化等等均作出了巨大貢獻。

宋紹圣三年正月，博羅失火，蘇東坡即刻寫信給在廣州主管司法的好友程正輔，請程向朝廷申請博羅重建經費，得到允準。博羅重建后，蘇東坡欣然提筆為博羅新城作《博羅浴火重生記》。他心系百姓，筑堤修橋的救民賑災之舉，深得惠州黎民百姓的敬佩，為此結交了僧人卓契順、道士鄧守安、潛珍閣主李光道等等平民朋友。

靜靜佇立在王朝云塑像前，回眸歲草枯榮，細數伊人溫婉賢淑，她把最忠貞的部分鐫刻在了粵西湖。風起，牽系起我對這位儀態萬方的江南女子的欽羨與仰慕。

人生浮浮沉沉，挫敗之時見真情。蘇東坡與王朝云的千年佳話，在西湖的山山水水、枝枝葉葉上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