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老生的人物塑造
——以昆曲《長生殿酒樓》一折為例

我是一名青年昆曲演員，工老生，在排演《長生殿·酒樓》一折中我扮演的人物是郭子儀，長期的學習和實驗演出讓我對于戲中人物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也萌生了些許關于老生這一行當人物形象塑造的感悟。

《長生殿》是清代大戲劇家洪昇的杰作，寫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反映了唐代宮闈生活以及天寶之亂的歷史過程，共有五十折。《酒樓》一折便取材于傳統戲《長生殿》，原本題作《疑讖》。劇中主要情節為唐代中興名將郭子儀早年未得官職，獨飲長安市中，見壁上題詩，語意未明，疑是讖言。正值眾官員去向外戚楊國忠等慶賀新第落成，寵臣安祿山封王下朝，俱從酒樓經過，郭子儀目擊其煊赫之狀，痛感朝政荒弛，將召禍亂，因而慷慨悲歌，誓以此身為國家效力。戲中郭子儀以老生飾演，曲調激昂，動作較繁，刻畫好這一角色的前提就是緊抓劇中人物憂心國事、磊落不平的胸襟和抱負這一特點。

昆曲中，“老生”是個統稱，包括老生、老外和副末三個行當，三者各有特點。倪傳鉞曾經總結：老生，開朗而軒昂，身段動作較有鋒芒，唱念的發聲爽朗而清脆；老外，樸實、大方，身段比之老生要穩重而開闊些，唱念也比較蒼老寬洪；副末，角色氣派比較拘謹，身段動作近于軟而圓穩，唱念的音量比較沉重而帶婉轉。舞臺上的老生多帶著胡須，京劇中稱髯口，昆劇中稱“口面”。口面有“三”和“滿”兩種，“三”即三綹胡須，是比較文氣的角色；“滿”即全口胡須，較為粗獷。口面的顏色則分別有黑、黲、白三種，對應角色年齡由壯年至老年。計鎮華說：“小生是真假聲混合，老生則是本嗓真聲，沒有那么多花腔，比較樸素，充滿了陽剛之氣、滄桑之美。”

昆劇老生不同于小生的飄逸，也不同于凈生的威猛，它在所有的行當中獨具自己特有的韻味。作為一名專業的昆劇老生演員，我樂于表演也深深地喜愛這些或滄桑，或忠義，或剛正的老生角色們。在《酒樓》一折中的郭子儀三十歲出頭，在過去算較為年長的男性角色。因此我認為郭子儀演唱時的聲腔不能像小生那樣虛空內斂，更多的要有平直剛勁的厚重感。同時，針對郭子儀這一人物形象，定場詩更強調其剛毅、抱負，要通過自報家門和定場詩把背景、郭子儀的人物基本個性迅速轉達給觀眾。這出戲的曲子用到【集賢賓】【逍遙樂】【上京馬】【梧葉兒】【醉葫蘆】【幺篇】【金菊香】【柳葉兒】【浪里來】【高過隨調煞】，曲牌形式多樣，根據情緒的不斷變化，上升，以不同的曲牌來展現出來。郭子儀從在長安酒樓獨自飲酒、見壁上題的詩詞引發贊嘆之情，到見街市上眾官員外戚楊國忠等人慶賀新第落成、安祿山路過長街一路驕橫跋扈時的憤懣之情，目見官場腐敗，痛感朝政荒馳、無緣報國，因此飲酒舞劍、慷慨悲歌的悲憤之情，再到獲天德軍使，決定報效國家的滿腔激情，情感的升級變化用不同的唱腔展現，讓觀眾在變化多樣的唱腔中身臨其境，體味郭子儀當時那種心境的變化，從而更為真切地感受人物的心理活動。另外，老生演唱的用嗓方法主要是闊口、面罩音等，屬于“質樸蒼勁型”，老生沒有炸音，演唱聲音“窄”于凈角，和現代聲樂中的男高音的演唱接近一些，因此一些老生戲在特別高的聲區我會摻盡一些假聲的混合聲，但不是純假聲。

除了在唱念上老生具有自身獨特之處外，身上基本功也很要緊，身段、動作的處理上老生也有諸多特點。昆劇老生在身段處理上，既要通過一些特定動作展現“老”的特點，也要為了藝術的審美展現老生人物的剛勁干練。這其中分寸的把握有難度，但也正是這樣才更增添了老生行當的魅力。《酒樓》中的郭子儀是屬于半文武老生，它帶有點武，其中飲酒、扔酒壇、醉劍舞劍就很具有代表性和獨特性，我認為尤為重要的是要抓住在舞臺上的節奏，我個人認為老生這個行當要比其他行當在節奏這一方面慢半拍。例如武生的亮相是很干脆的，“啪”一步到位，講究動作的干凈，迅捷，而我對于老生的亮相我會把它慢半拍，“啪，嗒”再過來。

“藝術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我認為戲曲藝術上的人物塑造是源于生活的，在生活化的基礎之上添加一些更為藝術化的手法來展現，因此對于生活中類似人物的了解與模仿至關重要，我在生活中時長會琢磨老人是如何走路的，發現上了年紀的人走路是很沉的，是由上身去帶動下身的，然后一點點挪動。我就在排演《酒樓》的過程中，日常生活的行為舉止中我也會有意識去模仿，學習戲中人物這個年齡段的動作該是怎么樣的，這一點也給我在舞臺之上更好的展現這個人物的形象助力良多。

《酒樓》是我的老師黃小午先生的看家戲，他和我說《酒樓》《彈詞》是昆曲老生演員的必修課。最初我和老師說我想學《酒樓》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說這出戲難度較大，需要扎實的基本功和唱念，因為他的每一個腔都有身段動作，還有最后喝醉耍的那一套劍花，是他從一位舞蹈演員的表演中拿過來的……這出戲對我來說是一個挑戰，老師前前后后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幫我練功，然后才慢慢地一點一點說戲，這出戲不光對演員的要求高，和樂隊的配合也是非常重要，比如喝醉酒看詩的那段配樂也尤其重要。

《酒樓》是我藝術生涯中一次重要的嘗試與學習，通過演繹這部戲中的人物，讓我更好地體味與理解老生的人物形象塑造方法，使我在藝術的層面上受益頗多。我認為昆曲演員要在瞬間抓住觀眾的注意力，通過自身的學習、模仿與展現將觀眾引入昆曲的藝術情境，只有讓舞臺上的人物真正地立起來，才能散發出獨特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