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伊寧縣第四中學/趙莉艷
十月,河水平靜開闊。兩岸浩蕩啊,蘆花一夜白頭,飄散,一陣涼風吹走它虛無的憂傷。雁陣像另一條河,緩緩流過天空,低低悲鳴,告別北方。
《詩經》里落下白露,長草倒伏,掩埋夏日小徑。這個秋天,白云坐禪雨水降臨人間,白楊裹緊最后一束陽光,飄下幾聲金黃的嘆息。
野鴨游弋,推開水面,微涼的光粒包裹內心,還有多少寒意悄悄逼近。遠山和天空微微地藍,春天安靜地站在世界的背面。
沒有小舟出沒汀洲,木棧道伸向更遠的秋天。天空落葉月光蟲鳴一一被大地收藏。
低處的鹽堿灘,紅柳靜默生長,像一段擱淺的舊時光。旁邊,幾株芨芨草在迎風搖晃。
陽光晃動。秋老虎豎起鐵尾咆哮山岡。姐姐安靜地剝開玉米,秋天慢慢浮現,鋪向遙遠的天際。田野空曠,姐姐身影渺小,風再大點就能吹跑。
這個秋天,我看見,姐姐十六歲的芬芳彌漫在玉米林。嗩吶的嗚咽聲時斷時續,吹遠了花轎。日子把自己壘得越來越高。姐姐種植在土地里,風與火在骨縫里流竄。
姐姐從不知曉,她會像鳶尾花,裊娜地開放在一首詩的枝丫。微風吹拂,浪花一層一層漫過沙灘。
此時,在一粒塵埃里,姐姐輕撫五谷的翅翼。我再一次看見,姐姐把她更深地種進土地,種下風雨、閃電、歡喜和憂傷。
一生忙著南瓜對花、小麥催青的母親,從溝溝坎坎里生長出的傷痛,重新回到土地。
最后多病的時光,與姐姐一起度過。
二月,冰冷的月光,流淌在村莊西邊的墳塋,像一個人多年的淚水。
風吹動旌旗。此時,它和我一樣有一顆漢唐自由的心。烏云翻滾,雨落下來,帶著那時的體溫。
箭一觸即發,垛口隱約。鐵甲比十月更冷。一群身著長衫的人慢慢穿過城門,他們面目模糊。哪一個在仰頭凝視,涕泗橫流,想喊住我?
幾個大學生騎過又返回。經過時,我發現他們臉上長滿了十三個朝代的銅銹,穿過重重迷霧似的情節。此刻,他們疲乏又茫然。
遠處,驪山蒼翠,大雁塔在雨霧中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仿佛是唐朝的某一天,西行的取經人正懷揣信仰,跟隨商隊,拜別長安和帝王。夕光中,他確信看到了佛祖的真身。
柿子樹點亮燈盞,試圖把世界引向更盛大的秋天。細小牙齒咬緊一點點酸甜,四面漏風的石榴,內心酸澀,抱緊了生活堅硬的核。
環城南路上,車流停不下來。和萬物一樣,它們都有一顆匆忙追趕光陰的心,一路北上,匯入黃河,經過了五千年的人間。
天黑下來了,燈火回來,城市重新漂浮在海水之上。鳴笛,火車靠站。又一些陌生的面孔涌進城門,東張西望。這是哪兒?他們抬起頭,仰望黑暗中慢慢伏下來的古城墻。
我在人群里看見他時,他正努力地與春天席地而談。石頭一樣硬朗的言辭擲向虛空,云白得過分,天空藍得過分。
身后,蘋果花心事隱約,吐露出一腔潔白的幽怨,芬芳,云一樣鋪展開來。她一直在自己的天涯里漂浮,這仿佛是去年的場景。
琴弦顫動,聲音大水一樣漫過。只身來到天際的人看到,天山隆起身軀,牛羊全部從庭院返回故鄉。總有一些痛楚會不請自來,故作堅強的人被準確擊中。外鄉人隔霧看花,被遼闊的憂傷和懷鄉的詞根纏繞,不能自拔。
樂聲戛然而止,飛過忘川之水的蝴蝶停歇在了綿軟下來的土地。不知名的種子將以農耕的名義發芽。那個曾經和水草站在一起的人,重新認識植物和家園。春風里游來蕩去的生活,被牛羊、雞鳴、犬吠牽住衣角。
當我寫下這些春天里的事物的時候,院子里,幾只麻雀正啄食去年的谷粒。而旁邊,牛糞火在虛擬的草原上,一直睜著惺忪的眼,等待煮沸千年前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