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才子的局限是什么

□董悠悠

我是漢斯·霍爾拜因，我和我爸同名，但我更出名。

愛意大利風格的構圖，愛北方風格的細節，愛周邊物件，表現人物特點。

江湖人稱“人肉照相機”。

我是漢斯·霍爾拜因，我和我爸同名，但我更出名。

小漢斯·霍爾拜因《自畫像》 1542-1543年佛羅倫薩烏菲茲博物館 藏

小漢斯·霍爾拜因 《大使們》 板面油畫 207×209.5厘米1533年 倫敦國立美術館 藏

一段時間，我沉迷某劇，耽誤了寫作。但是，某劇卻讓我想起了這幅畫。

這幅畫高2.07米，寬2.095米，畫中人物比例幾乎是與真人1∶1。大多數人都被畫中那幾乎可以亂真的情景所吸引，不管是放在木架上的各種物件，還是兩位男子的衣飾、皮膚、眼神，都給我們一種畫中人物就站在面前的錯覺。

在如此逼真的畫面里，卻出現了一個屬于異次元的東西，它離我們如此之近（處于畫的最前面），我們卻不能直接分辨它到底是什么鬼東西，不禁想再靠近一點看，然而，即使這樣也是徒勞。

● 如何才能看清鬼東西究竟為何物呢？

我不抖包袱了，直接告訴你。你可以把書的這一頁放平，沿縱軸順勢旋轉近乎90度，側過來，當你從畫面右側邊緣的中部向這個物體望去，你會發現正視中的不祥之物竟突破了二次元之壁，形成了一個精致的骷髏。

對，沒錯，一個骷髏。我們不禁想問：在一幅意氣風發的肖像畫中放個骷髏，訂畫的人能接受嗎？

不妨先了解一下畫中的人物是誰。既然畫的標題為《大使們》，那畫面中的兩位男子自然就是兩位大使。讓我們來看看，他們是哪里的大使。

位于畫面左側，留著絡腮胡子，頭戴貝雷帽，身穿紅色緞子里衣，配黑色天鵝絨背帶裙，外加皮毛大衣的男子，是讓·德·丁特維爾，即法國國王派往英國的使節。他脖子上的項鏈吊墜，描繪的是天使長圣米歇爾用他的長槍一槍屠龍的場景。這是法國的圣米歇爾勛章，法國最高級別的騎士榮譽勛章，勛章暗示著他的身份。他右手匕首上的花紋鑲著的拉丁語，指明他的年齡為29歲。

位于架子另一邊，戴著黑色方形帽、穿著相對低調的黑棕長袍，手里拿著手套的是喬治·德·塞維爾主教，長袍里的白色領子顯示他是神職人員，與丁特維爾一樣，同為法國大使。他右手手肘靠著的書本上刻著他的年齡：25歲。

這幅畫是丁特維爾大使向霍爾拜因訂購的肖像畫。說到這兒，大家應該感覺到了些奇特之處。

● 明明是人物肖像，為什么在兩位人物中間的重要位置上，卻擺著木架？木架上放的又是些什么？

木架的最上層，鋪著由復雜幾何圖案組成的毯子，毯子上放置著天體儀、三個不同造型的日晷、象限儀以及赤基黃道儀。圓柱形日晷顯示著日期（1533年）4月11日，而多面體日晷上一面顯示的是9點30分，另一面顯示的是10點30分，這應該是這兩位大使見面的時間。

木架的第二層，則有一個地球儀、一本中間夾著一把矩尺的算術書、一個圓規、一本圣歌曲譜、一把魯特琴以及笛子。在架子的最下層，還有一把魯特琴。

乍一看，似乎這些物品應該跟文藝復興時期的四藝（天文、幾何、算術和音樂）聯系起來，展示了文藝復興時期科學的發展情況，也暗示靠在這個木架上的兩位青年男子不僅擁有過人的權力，還兼具麒麟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 僅僅是這樣嗎？

我們將歪在一旁的地球儀正過來，就可以看見如巴黎、羅馬這樣的大城市，但是，最中心卻有一個不太熟悉的名字——Policy（今天的波利西Polisy），這是丁特維爾大使的領地。

歐洲用鮮明的黃色標出，在圖中可以看見西班牙和葡萄牙劃分海外異教徒世界的分界線（這條線以東歸葡萄牙，以西歸西班牙）。葡萄牙與西班牙隨著15世紀以來的地理大發現，在大航海時代迅速崛起。此時西班牙王朝與哈布斯堡家族聯姻的產物查理繼承了統一的西班牙王朝，以及西班牙在美洲大陸和意大利的屬地，以及哈布斯王朝在中歐的土地。

一句話，法國東邊的鄰國和西邊的鄰國主要領土都是查理的。法國北面的鄰國，英國國王亨利八世的妻子凱瑟琳還是查理的姨媽。這樣的地緣政治環境使得被夾在中間的法國三面受敵，倍感壓力。

再看那本中間夾著一把矩尺的算術書，被矩尺翻停在“除法”這一章。“除法”這個詞德語、英語和法語語境中都有“分開、分裂”的意思，這似乎在暗示16世紀初由路德發起的宗教改革運動也讓歐洲大地風波四起。

在國家處于動蕩不安、形勢不利的局面下，作為大使，與各方勢力周旋，使國家受益，這不僅凸顯了大使的職責，更是贊美了大使的功績。共同靠在這樣特殊寓意的木架上，不就是對這兩位大使共同職業的贊美？

這樣的青年才俊，往往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是，丁特維爾似乎明白自己的局限性，他的帽子上有一個骷髏裝飾，暗示著他的座右銘：記住你會死。

這時再來看畫面最前面的那個變形的骷髏。在真畫面前，怎么才能看清這個骷髏呢？得走到畫面的最右端。當骷髏顯現，畫中的其他東西便變得模糊，仿佛人面對死亡時，什么權力、財富、榮耀、知識，都化為烏有。

但是，人固有一死，不畏懼你的局限，才能發現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