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底線、表演空間與公私分野

近日，德云社相聲演員張云雷、楊九郎一段表演視頻在網上引起了極大爭議。在這次表演中，兩名演員為了制造節目“笑果”，以低俗且充滿性暗示的言語調侃、侮辱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世濟（已故）和張火丁，從而引爆了輿論沸騰。社會各界紛紛要求當事演員公開道歉。中國曲藝家協會相聲委員會也發表公開聲明，嚴厲譴責兩名涉事演員“跌破道德底線，挑戰公序良俗”的行為。

然而，事件發酵后數日，面對公眾質疑和輿論撻伐，無論是德云社還是兩名涉事演員，都未表達出道歉的誠意。與此同時，有人還發文力挺，認為引發爭議的表演屬于正常的藝術創作，并無不妥。而這樣的觀點，也得到了一些粉絲的認同。

在一個思想多元化的社會里，對于事物的理解見仁見智，本屬正常。但無論如何，共識應當建立在尊重事實和常識的基礎上，而不應被情感的偏好所左右。從網上曝光的爭議視頻看，兩名涉事演員的言論無疑嚴重越過了道德底線，一口一個“丁丁”“濟濟”，甚至編出給老藝術家搓澡、“玩死”這類梗，不僅不令人好笑，反而讓人心生寒意。因為這根本稱不上是相聲表演中的抖機靈、丟包袱，而是充斥著偏見的人身羞辱和性別霸凌。無論如何，錯了就是錯了，做錯了就該真誠道歉。就此而言，德云社也好，兩名涉事演員也罷，都沒有任何模糊責任的空間，更不能以沉默應對輿論，靜待事件自行平息。

當然，在捍衛道德底線的同時，對于動輒上綱上線，肆意揮舞道德大棒砸人的做法，也應保持足夠的警惕。一方面，社會需要強調職業的倫理和做人的底線，對于演藝從業者任何跌破底線的行為保持零容忍；另一方面，也不能患上道德家的道德潔癖，應當保障演藝從業者合理的表演空間，而不能以個人或團體的道德好惡，肆意“打壓”演藝從業者正常的藝術創作。

從法律人的思維視角而言，于這起個案的道德爭議和是非黑白之外，其實更應關注的是其中的一般意義和規范意蘊。值得注意的是，在相關行業協會發表的措辭嚴厲的聲明中，公開呼吁有關部門加大“審查監督”的力度，加強監管懲戒。從表面看，這樣的呼聲似乎理所當然。然而，對于表演內容究竟能不能事先審查、誰來審查、如何拿捏審查的力度和尺度，等等，其實需要慎重斟酌。因為這不僅與藝術的活力息息相關，也關涉到公民的基本權利。

對于那些跌穿道德底線的行為，必須進行道德上的譴責和抵制。同時也意味著，道德爭議應該在道德的范疇內予以解決，不可隨意要求公權力機關的盲目介入。就兩名涉事演員的表演失德事件而言，如果應該道歉而不道歉，自然應該給予嚴厲的譴責和批評，抱有義憤的人們還可發起抵制、罷看的社會行動。尤其是，在這起事件中受到傷害的老藝術家及其家人，還可以訴諸司法，在法律的軌道上捍衛自身的合法權益。

人們常說：“道德的歸道德，法律的歸法律。”然而，每當面臨充滿道德爭議的鮮活事件時，又常常感到道德譴責的軟弱無力，于是期待公權力的入場和介入。其實，這樣的思維是危險的，因為公權力本身是一把雙刃劍，既可能造福公益，亦可能傷害社會。因而，在現代社會，公權力必須有其明確的行為邊界，其作為必須有明確的法律授權。

一句話，公權的歸公權，私權的歸私權。在維護道德底線的同時，也需要保障藝術表演的正當空間。而清晰劃定道德與自由的邊界、合理安排公權與私權的關系，正是其中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