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平

七歲以前,我一直待在鄉下的奶奶家。奶奶常帶我去割豬草。我背著小背簍,在高低錯落的田埂上蹦蹦跳跳。那時候,我覺得割豬草是最快樂的事。這導致我在上學的第一天簡直是被媽媽拿著火鉗在后面趕著去學校的。我一路上都在哭喊著:“我要回家跟奶奶割豬草!”
她是我的學前班老師,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語文老師。那時候,學校安排班主任在學校門口接低年級的學生,我被她拉著走向教室。可能是在陌生人面前不敢哭鬧,我就乖乖地跟著她走了。我一邊走,一邊不時抬頭去看她——她總是微微笑著,剪個包頭,黑發中夾雜著很多白發,陽光下白發顯得很是耀眼,只是右邊眼睛上長著一個瘤子,比較大了,多少遮住了眼睛,倒也不令我這個年紀的孩子害怕。“快進教室吧,喜歡割豬草的小朋友。”她俯下身來看著我,依舊笑著。
上課并不是什么難事,我最愁的是下午放學前。老師總要求我們在下午最后一節課寫當天的作業,寫完給老師批閱過關了才能回家。長時間的“神游”加上七歲前并不像其他大部分同學那樣接受了父母的早期教育,我比其他同學“晚發育”很多,每次放學都是“雷打不動”地最后一個回家。很多時候因為寫不出作業,看著身邊的同學一個個背著書包回家,我就會開始哭,越哭越大聲。老師們大多在我一哭起來時就沒了辦法,只能催著我收拾書包回家,以免打擾到其他同學寫作業。但這在她那里并不奏效。
寫得那天,我照舊不會寫作業,拼音字母寫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擦了又擦,紙都被擦破了。教室里的同學漸漸少了起來,我望了望講臺上的她,像前幾次寫其他作業那樣,哇哇地哭了起來。我抬頭看了看,她還是翻著手中的作業本,我頓了頓,鼓足氣,哭得更加起勁。淚眼中我看到她向我走了過來,心中開始竊喜。“不要哭了,你這招對我沒有作用,你的事其他老師都跟我說了。我不會因為怕你哭就讓你回家,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但是如果你想早點回家,你可以叫我教你。”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小聲抽泣著說“好”,心里卻是一百個不愿意。
她在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拿過我的作業本,叫我仔細看著,一邊寫一邊跟我說著該如何起筆,如何轉彎,如何結束。就這樣,她在每一行的開頭端端正正地寫下字母,寫完后把作業本推過來:“照著老師寫的字母寫,你在老師寫的字母后面跟著寫滿一行,寫完咱們就一起回家。”我接過她手中的筆,看著她在前面寫的字母,又回憶她寫時跟我說的話,小心翼翼地寫下了一個“a”,剛寫下,就聽見她說:“好,很好。”我抬頭看她,她正笑著看我。她總在我寫下一個字母后就表揚我,于是我寫得越來越快,下筆時也不猶豫了。六行字母全部寫完后,她輕輕地為我鼓掌,說:“你寫得比老師還好。真棒!”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她,只是看著她笑。她捏了捏我的臉,用手背擦了擦我臉上未干的眼淚:“明天寫作業不要哭啦,你看你明明會做的。現在咱們回家。”她用手背擦我的臉時,我覺得暖暖的卻有點疼,好像能感覺到她手背上的細紋。長大后才知道,那些細紋,是因為總是接觸粉筆,才會被刻畫得那么深,那么糙。
大概我上一年級的時候,她離開了學校,我之后再也沒見過她。可是我知道,是因為她,因為喜歡她,我才喜歡上了語文這門課,才開始編織起自己的文學夢來。
提問:
作者說,“可是我知道,是因為她,因為喜歡她,我才喜歡上了語文這門課,才開始編織起自己的文學夢來”。想一想,作者喜歡這位老師,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