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突破

□王同富

童年

一

老偏島，這座沒人煙沒樹木的彈丸之島，如隨意撒向大海的一粒鈕扣，更似一枚徽章隱藏在那里，除了潛艇兵沒人在意她。

多年前，童年居在濱城時，從家的客廳總能看到那島。每次，潛艇出遠門或返航，都要從那島旁路過。

此時，站在濱城藍水灣問道廣場海邊的岸基木棧道上，望著那海天間的這島和涌，童年禁不住掉了一顆淚，便趕緊輪起右手，用手背擦去了臉頰上的淚，跟著舉起了右手。仇虎看在眼里，也跟著舉起右手。仇虎明白，童處長是給老偏島敬禮，而自己分明是給童處長敬禮的，或許是給自己的父親，還有那些潛艇兵。

“處長，我父親……”仇虎張了張口，見童年表情沉重的臉，便不再吱聲。

夕陽即將沉入城市的遠方，那云燃起了一片霞光，紅彤彤的，多少似曾相識日子，多少潛艇兵戰友的往事一股腦兒涌上心頭。童年在想，那矗立于問道廣場中央的那兩位老者，會記住嗎？記住了什么？是仁義？還是無為？他們知道兩千五百年后，世間會出現潛艇兵器，會出現一群在深藍部落里的水下尖兵嗎？即使新時代，當下有多少人知道在祖國的海域及大洋下有群潛艇兵？

太陽疲憊地隱退入西邊的海天之間，大海陰沉了下來，海邊旮旯深處積淀的雪野揚起了雪花，岸邊的行人鉆進了汽車，退出并消失在視線里。

瞅著仇虎，童年心里泛起五味。想到許久不能再來問道廣場，也不能再看老偏島，便不由地伸出右臂，像同親人道別一樣，與老偏島擺了擺手作最后道別。

仇虎攔上一輛的士，與童年返回獅子口。

“處長，我請你！”

“到哪？”

“小火爐！”

獅子口，太沉重，太熟悉！這座濱城小鎮聞名于世是因為它是中國近代半部恥辱史承載沉重之地。當年，一支強大的北洋水師在這里誕生。的哥幾腳油門的工夫，仇虎便與童年返回獅子口。自白銀山洞駛入，街道兩側都間隙舉著精制的紅燈籠，黃金山腳下一片燈光閃耀，連那百年大塢上空也透著一片光芒，整個小城處在春節前的一派祥和之中。

的士自長江路向左拐了個彎，路過大塢門前向右拐，沿港灣街北洋水師丁公館舊址，再左行奔軍港N號門，直奔得勝街，在一處樓房前歇腳。

“處長，我回家同娘打個招呼。”仇虎說完下了車。

望著熟悉的潛艇家屬區，許多往事如昨夜星辰消失了，而痛苦卻打了包沉入心底。

“多么苦命的一對母子！”童年望著那六樓綠色玻璃窗折出的燈光，心里不是滋味。

“小火爐”臥在水師營街道的盡頭，在冷漠的街口中閃著光亮。

“處長，請！”仇虎把童年讓進了屋。

“歡迎！歡迎你光臨小火爐！”一張陽光甜美的眉臉笑迎而上。

在甜美的眉臉引導下，童年和仇虎來到一間裝修特別的雅間，如進入潛艇艙室，七八平米的空間，四周墻壁是藍色的水下世界畫面，海螺與章魚共舞，茂盛的海底水草向四處盡力伸張。一條長型木制茶桌橫臥其間，三條銀色排煙管伸向茶桌上，每個對應地是一副烤爐臺。正面坐北朝南的墻壁上，好一副094核動力潛艇的畫幅。

“怎么樣，我們的烤肉店？”甜美美女自信地問道。

“多來點蔬菜。”童年隨意地回答著，兩眼還望著那潛艇，話說給仇虎，也是回應甜美美女的問話。

“這位是老板，叫李雪。”仇虎向童年介紹道。

“這位是童處長，我的領導。”仇虎又把童年介紹給李雪。

“聽說過您！”李雪說道。

看著李雪的眉眼，童年感覺眼前這位漂亮姑娘很面熟。

“處長，走一個！”仇虎望著童年，遞來一瓶江小白。

“好！”想到仇虎也在探望母親休假，可以飲酒。童年脫掉外套，想同小仇好好嘮嘮了。

李雪端上了一小筐新鮮蔬菜，兩盤牛肉，一碟花生米，還有各類小菜，當然少不了“王致和”，芝麻調味品。

“悠著點。”李雪遞來了兩瓶江小白，朝仇虎眼神一瞇，眼神特別，話里有話。

接過江小白擰開兩瓶蓋兒，仇虎遞給童年一瓶，兩瓶兒咣地一碰，開喝。

“我也湊個熱鬧。”李雪坐了過來，端著一杯紅酒。

“潛艇里”響起了那首《江小白》的歌曲。品嘗著“江小白”，本來要談談仇虎的父親仇力，但李雪在，他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處長，敬您”！李雪站起身來，望著童年，把端起的紅酒舉了起來。

“你，好面熟？”童年禮貌地挪了挪身子，還要說話卻發現那漂亮女老板眼里閃著淚花。

手機在爐臺邊震動起來，童年拿起了電話，聽筒里傳出：“童處長，我是政治部值班員白干事，轉達基地首長緊急通知，明日14∶00前，請你返回基地，有任務！”

于此同時，仇虎也收到基地司令部命令他緊急歸隊的電話。

二

祖國北端某核潛艇基地所在地。

馬蹄型一片海隱約形成一座天然的軍港，門衛雙兵執勤，佩槍站立在門崗前，紅白相間的障礙體擋在軍營大門前方。崗亭內帶班的是位海軍少校。軍港碼頭停靠著N艘我國產核動力潛艇，藍鯨似的條條生威，艇員正為其掛滿旗。充滿節日氣氛的軍營內一派緊張氣氛。基地機關辦公大樓里的機關人員一臉嚴肅，小跑行進，辦公電話鈴聲陣陣。童年急切地趕到四樓政治部賈主任辦公室。

“報告。”童年敲門請示。

“請進。”賈主任站起相迎。

“走，到政委那兒。”賈主任率先走出了辦公室。

三樓，辦公室敞著門，海軍少將李政委從辦公室座椅起身迎上來，拍了拍童年的肩頭，“頂層命令，我核潛艇要出征！基地上報北方戰區海軍，海軍已決定，派基地熊峰副司令率我505艇出征，他任總指揮、兼水下臨時黨委書記，你為副書記配合熊司令工作。要充分調動艇員隊班子的積極性，發揮政治工作靠前鼓動和服務的作用。你有什么意見和困難？”

“沒有困難，保證完成任務！”童年回答十分干脆。

“好，今晚，北方戰區海軍有布置。”李政委又一次拍了拍童年的肩頭，握了握童年的手，望著童年，意味深長，卻不再說話。

童年給政委敬了個軍禮，跟隨主任又返回四樓參加由賈主任親自組織的部委會。組織處少校干事孟軍作為跟隨童年參加505艇執行任務的水下政工組組成人員，把各種出海政工預案向大家作了說明發言。會后，童年作為基地宣傳處長、505艇水下臨時黨委副書記，又召集505艇政委楊帆、副政委曲樂及孟軍對遠航政治工作預案，作了集體討論和完善。

一口氣完成了一系列緊張的準備會議和交接工作，自13∶00時返回基地，童年連一杯水也沒喝，中午連飯也沒吃。

傍晚，北方戰區海軍作戰指揮室里將星閃耀，司令員、政委等有關首長全部到會。北方戰區海軍副司令兼參謀長丁勇作任務部署。童年、作戰處王建副處長陪同熊副司令參加了會議。會議為絕密級，進入作戰室前，全部人員手機裝入手機屏蔽柜，會議內容嚴禁記錄。

此次任務代號：藍鯨-三號。受中央軍委命令，由海軍作戰部直接指揮。

會議結束后，戰區海軍江司令和副司令兼參謀長丁勇專門與基地熊副司令、童年及作戰處王副處長見面。提出本次任務幾點核心絕密事項。戰區海軍江司令說：“此次任務，是黨的十九大后，海軍的一次重大潛艇機動，水下遠征時間長，海域情況復雜，面臨國際形勢嚴峻，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困難，軍委總部都在關注著我們，希望你們一定要把工作做細做實做到位。”

離開戰區海軍機關時，丁勇與熊峰和童年擁抱。

“童年，你要同梁海緊密協作，常給他提個醒。”丁勇似一位長者叮囑著童年。

童年感到丁副司令的眼神還如二十多年前一樣的堅毅，此刻且多了些慈祥。

與此同時，某基地軍港碼頭，燈火輝煌。按出海方案，基地岸勤部門領導親自組織對505艇實施連夜裝載。

在505艇員隊宿舍，童年見到了505艇艇長梁海，兩人都沒吱聲，只對望了一眼。

梁海，屬于那種極為自信的主兒，國字臉，大眼睛，看上去，一片陽光。童年知道這家伙傲得很，當艇長已有5年，屬于海軍后備干部。

“丹燕捎的。”童年把手提包向梁海懷里塞。

“替我保管，帶上吧！”梁海不慌不忙，每吐一個字，如從胸膛里蹦出來般落地有聲。

童年無法拒絕。他清楚，多年同梁海交往，對方的每一次委托，即使無理要求，童年都難以拒絕。童年感到，遇到梁海，是自己的幸運，也是自己的悲哀。

回到光棍宿舍，童年沒有洗漱，而是找來筆，打開臺燈，再一次寫了“家書”。然后，把那“家書”壓在宿舍辦公桌的玻璃板下。想了想，又把其拿出，疊成了一只千紙鶴，用筆重重地描成了一個“！”號，塞進了玻璃下……

拿出手機，又放下，他提起座機軍線，給楊帆打電話。

“童處長，請放心，”楊帆說，“所有艇員的手機都上繳啦，‘家信’已寫完上交留存。”

童年上床，已是凌晨。

海浪滔天，翻卷的涌浪壓過頭頂，童年感到喘不上氣來……

凌晨03：30時許，童年在睡夢中被急促的哨聲驚起，505潛艇開始全員登艇。

凌晨04：38時，505潛艇離開母港，起錨踏浪。

天上的星星眨著眼，潛艇沒有鳴笛，悄悄地馳出了碼頭。

三

505潛艇似一頭藍鯨離開岸基向大洋游弋。

潛艇的廣播器播放著《中國海軍核潛艇之歌》。童年在“藍鯨-三號”遠航日記上，寫下了開篇：公元201X年農歷臘月二十九，我隨共和國核潛艇遠征。

童年從楊帆政委的宿舍來到指揮艙，梁海艇長正在艇長指揮戰位下達口令。水下總指揮熊峰副司令及機關隨艇的業務長們也在其艙待命。童年清楚，遠航剛剛開始，以后的日子很難再見到這樣的陣式，機關及隨艇的188位艇員也許在深藍下很難相互見面。艇員開始換裝，盡管核潛艇比常規潛艇條件好得多，但還是感到一股熱浪迎面而來。

童年帶著孟軍同楊帆一起從指揮艙到一艙，再到七艙，看看潛員。包括自己在內這188位兄弟，今朝就要代表祖國在深藍下突破，不禁感到肩頭沉甸甸的。

潛員們各就站位待命，個個穿著銀灰色的工作服，整齊劃一。一級士官謝八斤滿頭白發，工作服褲子的褲線直挺筆直。“報告處長！魚雷艙做好了一切戰斗準備！”魚雷艙部門長向童年行了軍禮，報告得鏗鏘有力。同常規潛艇和當年的老潛艇比，新一代的核潛艇兵即使在水下，也講究軍容嚴整。

童年返回指揮艙時梁海已回艇長室休息。熊峰副司令仍然堅守，值班教練艇長在艇長戰位。于是他來到艇長室外停住了腳，要敲門的手停在那里。

“進來吧，知道是你。”梁海像頭敏銳的戰狼，盡管童年輕手輕腳，還是被他察覺。

“睡著啦？”童年問。

“要潛水啦，這一覺太重要啦！”梁海自言自語。

“‘演員’怎樣？”梁海望著童年隨意脫口一問。

“又捎那老偏島？嫂子好嗎？”

“放你那！”

“你家的東西為什么放我那？”童年小眼睛瞪著，其實瞪與不瞪沒多大區別，同梁海那大眼睛比起來，眼神上吃了不少虧。

“島是祖國的。”梁海總能一連串提出話題，簡潔明了，且帶有一絲過于自信的優越，容不得他人反對。

“太急啦，要不是你那位演員幫助，怕是連票也買不上。”童年說著，掏出一盒“小熊貓”，被梁海一伸手奪了過去。

“我也瞇一會。”童年說著把另一條腿收回，回到臨近自己的房間。

“咚！”梁海離開船長室，關門聲告訴了童年。

要潛水了，這一潛，不知什么時間能上來？童年抓緊時間換上了亞麻大褲衩和背心，還是那件在某支隊跟隨328艇遠航時穿著的那亞麻服。

換完亞麻服他想起丹燕為梁海帶的禮物，小心打開提包，是塊電話座機大小精致的礁石模型。童年把其放在床頭柜上。仔細端量，太像了，像一條鯨，又似不等邊的梯形，是濱城近岸的老偏島。

四

大年除夕，505潛艇即將走出國門。

廣播器里又一次傳出《中國海軍核潛艇之歌》，童年睡到了自然醒，聽到熟識的曲調，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處長，今天是大年除夕，你給大家整兩句？”楊帆敲開了政委的房間。

“占了你的房間，讓你打游擊了。”童年有點兒過意不去。雖然出海有規定，自己是政工干部帶隊的，執行重大任務可以住在政委房間，但童年不肯，而楊帆一再堅持。這種水下情誼，是自己一生難以忘卻的。為了保證艇長得到充分休息，熊峰副司令也堅持不住艇長室。

“老楊，你是政委，還是你講。”童年與梁海最大的不同就是童年在任何時候都很謙虛，凡事都能同人商量著來，也許，正因為這一點使童年成了一名潛艇部隊的優秀政工干部。

雖然潛艇面臨突破，但恰趕大年初夕，必須打破常規。讓曲樂副政委組織水下文體活動，活躍一下水下艇員節日氣氛。這是童年與楊帆商量的結果。

“戰友們，水下龍宮開始廣播。今天是大年除夕，首先，我代表水下臨時黨委向戰友問好!”楊帆政委從廣播器向全體艇員發出了祝福。

潛艇水下文體活動，別有一番風味。龍宮中空間狹小，為了克服艇員思鄉之情，《水下春節晚會》開始。晚會由曲樂副政委與聲納業務長仇虎主持。名曰晚會，卻不受燈光和空間限制，不需要燈光，因為“龍宮”艇鐘實施24小時標識，水下的一色燈光，根本不知白天還是黑夜。而空間，觀眾成了聽眾，艇員在各自戰位或層層相連的吊鋪中，品味獨特的大年三十之夜。

男女二重清唱，女聲是魚雷兵一級士官謝八斤扮的，這是位全艇最老的兵，比熊峰副司令年齡還大。他把《說句心里話》，換了詞兒：說句心理話，誰說俺不想家，銘記習大大囑托，跟隨藍鯨，千里踏浪，戰龍王，水下衛國家……

《戰士第二故鄉》《十五的月亮》《小白楊》等戰士歌曲紛紛亮相。

“嘎、嘎！”各艙室上的紅色警報器報警。《水下春節晚會》臨時暫停。所有艇員各就戰斗崗位。

“水下臨時黨委成員到艇長室開會！”梁海播發緊急廣播通知。據聲納部門報告，我艇接近Z國，發現疑似跟蹤我艇目標。

熊峰決定召開水下臨時黨委會議。這是水下臨時黨委召開的第一次會議。會議議題：潛艇水下隱蔽及突破某水域事宜。

梁海艇長說明了大意，現潛艇距Z國水域近在咫尺，根據水下不明情況，要確保按規定時間突破，必須萬無一失。核心是，確保明晨成功突破某水域。

“下潛100米！”梁海下達了潛艇再下潛的口令。

188名艇員，實行三班輪崗。值班，備航及休整，所有人員靜悄悄。只有潛艇的輕輕劃水聲。505潛艇似藍鯨游弋大洋，突破再突破。

自505潛艇馳離碼頭，童年便沒有單獨見到仇虎。也許，此刻小仇處于最忙的時刻。童年奔向指揮艙，溜進聲納室。潛艇下潛，要保持艇體平衡均勻，是嚴格控制人員走動的。盡管他輕手輕腳，但還是遭到艇長梁海的警告。

艇長眼里有話：“老兄你也甭搞特殊。”梁海大眼睛瞪著童年。童年裝著不瞧，下意識地朝梁海來個左手抱右拳。

指揮艙是潛艇的指揮部，聲納室像枚棋子安放在指揮艙一角。仇虎見童年進入聲納室，抬了抬屁股，仍瞅著聲納屏。筆記本計算機大小的屏幕閃著光點，那波光線點，便是江湖險惡。

戰斗警報再次響起。

“水下臨時黨委委員到艇長室開會！”楊帆政委從廣播器發出通知。童年返身回艦長室，政委楊帆，作訓處副處長王建，教練艇長稀有等臨時黨委委員也陸續到位。

這是第二次會議水下臨時黨委會。熊峰說：“這次會議為緊急會議，事先沒有同大家打招呼。我同梁艇長商量，提請黨委會決定：第一，聲納業務長仇虎報告，發現疑似M國的偵察機一直咬住我艇不放，跟蹤近20分鐘。第二，我艇接近E水道，是否按時突破？第三，如果改變突破時間，便會影響我艇抵達M國32號陣地的有利布防。有一點要說明，M國與Z國軍演前期小型編隊將于未來48小時許出現在某海域，海指命令我艇錯過與其編隊會合的時間，目的是不打草驚蛇。”

“是否突破？大家都發表意見，給大家兩分鐘思考。”熊峰粗而濃的眉毛擰成一塊疙瘩，鼻翼上方暴出了青筋。

“必須突破，鋌而走險，也得突，否則不利后續航行。”梁海直入主題。

“怎么突破？我們不是遼寧艦，更不是普通的常規艇，暴露目標怎么辦？”童年提出異議。

“現在不是20年前，即使退一萬步，暴露啦，我們也能甩掉目標。”梁海態度堅決。

“我們肩負黨和國家的使命，不能掉以輕心，要有長途水下突破的打算，不能剛出征就亂了陣營。”

“什么叫亂了陣營？”梁海火藥味出來了。

“提前暴露了自己，還不是？”

“童年，請注意語言精煉！”熊峰叫停了童年的話語。隨手一指，接著說：“王副處長，如果突破，有什么辦法？”熊峰的態度明顯站在梁海一側，但詢問王建副處長的話鋒一轉，顯然童年的反對意見也起了作用。

“先斜插走‘之’字不規則航行，再下潛50米，有望甩掉M國偵察機，然后直插突破。”王建副處長說道。

“贊同王處意見，我補充一下，假如甩不掉也要突破，再次下潛50米，突破后設法以‘之’字型把敵目標向縱深處牽引。”梁海對王健副處長的建議進行了完善。

“采納作訓部門的意見，‘突破’！”熊蜂表態，擰成疙瘩的眉峰也舒展了。

梁海下達了戰斗任務。艇員各就各位，不準隨意走動，艙室實施消音，廣播器里楊帆政委作突破前簡單動員。童年與楊帆政委、孟軍干事自魚水雷艙開始，向二艙指揮艙、三艙前輔機艙、四艙反應堆艙、五艙后輔機艙、六艙主機艙、七艙尾艙作了一次認真檢查并向熊峰作了匯報。

潛艇在梁海的命令下一次次下潛，在水下擺出了龍門陣。30分鐘后，仇虎報告，跟蹤我潛艇上方的目標消失啦。

“突破！”聽到報告后，熊峰在梁海身旁小聲下著命令。

“突破！”梁海果斷命令。所有艇員表情嚴肅，每個人都憋住呼吸似的，艇內各戰位靜悄悄，即使那位有個屁也夾著，生怕暴露目標。

505潛艇經歷N小時，首次突破成功。

艇廣播站開始了廣播，水下生活一切恢復了正常。全艇艇員臉上都綻放出花兒一樣的笑容。但熊峰、梁海、楊帆、童年卻笑不出來，大家心中明白，“藍鯨-三號”任務剛跨出一步，到底要突破多少險關，走多遠的路，誰清楚呢？童年深吸了口氣。真正的突破還在后頭，包括他自己在內的188名水下勇士前方的潛路，一切未知，且艱巨無限。

梁海

一

無論水下海情如何，有個習慣梁海始終不變，就是每次躺上床鋪時都要拿出煙來嗅。他拿出童年帶來的“釣魚臺”，仔細地端詳煙盒上那片藍，彈出一根，放入鼻孔下。

在水下最難過的關口，禁煙算是一關。

嗅，是嗅煙的味道，以解煙癮。“龍宮”中是禁止吸煙的。煙君子們一天不吸煙能忍，一周、十幾天不吸煙，可想而知是多么難熬。怎辦？嗅煙，不是嗅騰空的煙霧，而是打開煙盒彈出一支慢慢地嗅。出海前，每個人都會帶一包平常舍不得抽的高檔煙。上個世紀80年代是“阿詩瑪”“紅塔山”，隨著時代發展，變為了“大將軍”、“中華”，近幾年，軍人薪酬提高了，艇員所帶的香煙檔次也提高了。但再高檔也不是吸的，是嗅的。潛航中，來了煙癮便相互交流著嗅，過程如煙草洽談招商一樣認真。當潛艇浮出水面而勝利返航時，那些煙便立即被癮君子們會了餐。

梁海每天的固定動作除了嗅煙，還有翻開床鋪，瞅瞅日記扉頁內層里的“演員”。梁海常想，這世道，他娘的，有多少人了解潛艇兵？大洋深藍下，一群男性十幾天，幾十天，哪能沒有思念？那是神奇的向往，包含著潛艇兵對親人的思念和牽掛。不少同志出海前隨身帶的秘密的照片，潛航后便壓在床鋪下。見不了陽光，望不到藍天，踩不著大地的寂寞“龍宮”生活中，他們想大陸、想軍港、更想家鄉和親人。家鄉田野上年邁的父母；哼著催眠曲拍著嬰兒的妻子；羞澀面孔的女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一張“秘密”。工作之余，總有人摸出照片，瞅一眼，有的，想著銀河那邊家鄉的妻兒嘆息；有的，如見到思念中的阿妹而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梁海瞅著的“演員”，長像似演員劉濤，叫丹燕，是現實中梁海的那一位。

同丹燕相識，得益于童年。梁海想，如果不參加那次宴請，會同丹燕牽手嗎？

累了，梁海不想再想啦。

水下航行，分不出白天黑夜，艇員實行三更制，盡管有熊峰掌舵，梁海還是每天下更后都要對全艇巡查一遍。人的事是政委的，梁海關注點是艇上裝備系統。潛艇能否完成重大任務？包括自己在內的188名艇員能否突得破且平安返得回，艇長身上的擔子何止重千斤。

梁海把艇的上浮下潛系統、雷達、魚雷等武器裝備檢查一遍后，才回到艇長室躺下。

“艇長，有情況，司令請你去。”大約深夜零點左右，值更員叩開梁海的房間。

梁海快步趕到了指揮艙，見熊峰、楊帆都在。值更的副艇長林森報告說，“雷達發現似有外國大型漁船在潛艇上方作業，我艇在潛望鏡深度航行，聽到一種‘吱吱’聲。”

梁海眨著大眼睛，仔細偵聽，那是一種像是某種東西與艇體發生摩擦的聲響。

熊峰兩眉又擰成疙瘩，望著梁海。

“航速、推進器有無異常？”梁海問林森。

“一切正常。”

“我們分析，可能是漁網掛在了潛艇上。”熊峰接著說，“你什么意見？”

“加速，把漁網沖破。”林森沒等艇長答話先發表了意見。

“我同意司令的意見。從斷斷續續的響聲分析，這種漁網是一層層的，漁網已被潛艇沖破了，要盡快與漁網脫離，防止漁網纏住推進器，但決不能盲目加速！”

梁海下達口令：“全艇實施消音注意隱蔽安全；讓仇虎當班聲納注意監聽；航速保持不變；潛艇側翼從漁船底下通過。”

大約航行了2小時，“哎、吱”的響聲消失，潛艇沒有被漁船發現。505潛艇成功躲避過一劫。

“對不起了，漁老板！”熊峰笑著說道。

梁海暗自欣慰，司令的態度等于對他的一次嘉獎。

二

潛艇在水下航行已近20天了。黝黑的505潛艇似巨鯨游弋在陣地各個角落，偵察著海面上來往商船、漁輪，記錄著水文氣象資料。自進入陣地后，大家精神振奮，百倍警惕，潛望鏡、雷達、聲納交替地隱蔽使用，密切地注視著天空、海面、水下出現可疑跡象。

梁海知道505潛艇這次縱深突破要向沒有進入的國際海域、甚至近臨M國海域突破，各項偵察訓練屬于首次，海區情況復雜，潛艇隱蔽極為重要。教練艇長郗有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隱蔽在水下的一艘德國潛艇擔負著破壞英國的海上交通線任務，由于倒垃圾不注意，被英軍反潛兵力發現漂到海面上的一個香煙頭，判斷出德軍潛艇的位置，被英軍擊沉。

童年也提醒過梁海，潛艇倒垃圾不要有規律，倒后立即脫離原地。梁海深知在潛艇中一切的細節都事關重要，就連上廁所這樣的日常都是要經過特殊培訓的。艇上一般前后各有一個廁所，廁所大小樣式不去描述。進廁所首先要踏一下固定在便池上的踏板，以便排凈臟物，方便后，打開海水傳遞閥，然后打開沖洗閥，最后關鍵一環是踩一下一個固定踏板，以便解除氣壓。否則，因潛艇下潛水下的緣故，氣壓解除不了，會把便物反彈而上搞你個屎尿洗面。這樣的笑話，在“龍宮”中不算稀奇。還一個應注意，艇上公用衛生紙，而且是較為高級的速溶衛生紙。因防其用后不易溶化而沖出上浮，以防暴露潛艇方位。為了潛艇隱蔽，關鍵是檢查落實到位。楊帆把任務交給了曲樂。曲樂是位一根筋，要求艇上任何一個人如廁完都必須報告他。

熊峰出海有便秘的老毛病，上一次廁所要折騰半天。一次，如廁完，剛推開廁所門，發現曲樂正在門口等著。一手拿著一小瓶蜂蜜，一手拿著一打速溶衛生紙。

“小曲，你這是干哈？”

“司令，請您喝蜜。”曲樂把手中那瓶蜜往司令懷中遞。

“還有，請用這速溶紙。”

熊峰眉毛矗立，不過眉頭沒有擰成疙瘩，瞪了曲樂一眼，跟著拍了拍曲樂的肩頭。

早餐時，熊峰說：“潛艇隱蔽從如廁抓起，不錯！”說著，望著梁海，接著說“用大連話說，叫‘彪子’，有些大連的兵是挺彪的。”

“司令，我們大連人都是山東人闖關東的后代。”童年、楊帆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時，梁海先開了口。

“還，請您喝蜜！有意思！真彪！”司令嘿嘿地笑了，放下了鐵碗，樂呵呵地走啦。

“什么情況？”梁海望著童年、楊帆、郗有，自然自語，連自己也糊涂了。

這是個笑話，但有他的嚴肅性。梁海對小曲的做法還是很欣賞的。艦艇上的日子對外人來說是神秘的，難怪丹燕常問，核潛艇多大，住宿怎么樣？梁海清楚，潛艇兵因工作的隱蔽性和生活的艱辛及風險性，國人都在關注，何況潛艇兵的家屬們？為此，他當潛艇艇長起就嚴格規定，嚴禁艇員家屬參觀潛艇。在濱城擔任常規潛艇艇長時他就堅持這一規矩，更何況在核潛艇了。所以，艦艇生活的難是常人無法體會的。就拿住處來說，很難說清水兵們“龍宮”中屬于自己的睡眠的小天地有多大。不同艙室，處境不同。但大多同樣一個特點，那就是吊床，床與床是上下相連的，兩層，有的甚至三層、四層。層與層之間，只能仰臥而進。對此，潛艇兵有個形象的比喻，名曰：“烤箱”。圓形的艙室，一層一層，層層疊疊，艙室熱浪襲人，時常難以安眠，但潛艇的搖晃，如嬰兒的搖籃，加上一日勞累，水兵照常進入夢鄉。大海深處，水下“龍宮”之中，雖困苦無窮，但能甜甜蜜蜜地睡上一覺，也是水兵的一大樂趣。但“龍宮”中也要練就一套睡眠功，其功法有三：一是定時功，即休息幾個小時，到時要換班上崗，能準時清醒不誤事；二是定位功，即上下床時頭及身體不能抬得過高或過低，過低下不來床，過高力量猛點的話，頭便撞到上床，輕者頭要搞個包，重則頭是一塊青；三是穩定功，睡覺要老實，少翻身或不翻身，否則易從床鋪上摔下。天地狹小，可潛員們卻能相處和睦，苦中有樂，樂在其中，有著賓館所嘗不到的滋味。

回到艇長室，梁海又習慣地拿起“釣魚臺”，彈出一根，放入鼻孔下慢慢地嗅。嗅著煙，梁海想起了與丹燕的見面。

那是濱城槐花飄香的日子。一個周末，童年來到328艇宿舍，找到梁海說∶“海子，請你喝酒。”

“打個電話就行，還用登門？”梁海瞅著童年，那雙大眼睛緊逼那雙小眼睛。

“總之，非常重要的宴請，請你參加！不過，你也可不去。”童年說的很干脆。

“在哪？”

“水師營會見所。”

“日俄談判嗎？”梁海感到這不是簡單的一餐。既然童年登門相求，哪有不參加的理由？

支隊碼頭上，交通艇拉起了出航預警笛。梁海大步朝碼頭跑去，童年跟其在后，邊跑邊喊“還來得及！”

外人不知道，還以為是童年在幫梁海。梁海是那種雷厲風行的人，一旦決定的事，干凈利索。童年恰恰遇事冷靜，有時顯得磨嘰。

進入“關東廳”，童年、梁海都感到有點意外。面前，一位二十三四歲、長得一雙丹鳳眼、皮膚光鮮白嫩、身材苗條的麗人，整個人顯得格局大氣。

“這是我的同學梁海。”童年向麗人介紹。

“這位是演員丹燕。”童年又向梁海介紹丹燕。

“我是海軍潛艇學院畢業的。”梁海對丹燕說。

“我是中央戲曲學院畢業的。”丹燕微笑回應。

午餐的話題竟是從潛艇入題。開始是梁海講，后來竟是丹燕娓娓道來，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國潛艇到周總理曾兩次親臨我海軍潛艇學習隊，登上蘇式“秀克”型、“斯大林”型潛艇，再到毛澤東主席視察我國自產的第一艘潛艇“新中國15號”，竟能娓娓道來。

童年、梁海聽得津津有味，三人相互交流甚是融洽，如找到了知音。

梁海覺得童年這種憨厚之人有點二兒，相親約會竟找人陪同。梁海見到丹燕第一眼，便覺得丹燕跟自己有老相識之感。

誰知第二次相約童年便自動退了出來。原因是自覺配不上丹燕，自己那雙小眼睛同那雙丹鳳眼差距太大。

也許門當戶對吧。身為濱城副市長之子的梁海同高干之女的丹燕終于走到了一起。梁海一度覺得自己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挺對不住童年的。但童年卻不這么想。童年是位純真的人，他認為自己的親屬、同學、朋友及臨近的人，過得都好，是人生的快樂之事。梁海對童年裝著不屑一顧，但內心深處卻心存敬意。

三

水下航行過了二十多天，沒有陽光，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加上長期吃不到蔬菜，不少艇員的嘴角、口腔出現了潰瘍，一些暈船的同志，體質明顯下降。

梁海對童年和楊帆說：“我們已航行二十多個晝夜，大家很疲勞，要設法穩定艇員情緒，把伙食搞好，也要注重水下文化生活開展。”

潛艇兵出海最渴望吃到新鮮蔬菜，但遠航所帶有限的新鮮蔬菜受不了高溫及艇中混合氣體的腐蝕，沒幾天就爛了。水果蔬菜罐頭成為水兵主要的副食，這種情況久了就會大大影響水兵身體健康。

“龍宮”中最苦的便是炊事員了。廚房空間相應狹小，高個子炊事員，還要在里面貓著腰。每次出海，只能有一至兩名炊事員跟艇出海。下潛前，潛艇如醉酒的漢子東倒西歪，暈船了，其他同志可以趴下吐酸水，而炊事員這時既要受高溫折磨，還同時要隨艇搖晃保持身體平衡。暈船時越聞油、鹽、醬、醋的味道越想吐，常常酸水含在口里，都不能及時吐出。“龍宮”中永遠沒有宴席上的喝彩，這里就餐時靜悄悄，時常因為暈船，常常聽到的是吐了再吃，吃了再吐的嘔吐聲。在這種艱難的條件下，童年、楊帆、曲樂、孟軍等人全投入“藍鯨-三號”中期水下全程伙食保障、間隙文體活動及心理疏導活動。

“藍鯨-三號”水下進入常態，偵察及試驗緊鑼密鼓。188名艇員咬定戰位，大洋下隨505艇游弋突破。

某日凌晨2時，接到了海指通報，說臺風中心要經過505艇經過海區，風力有11級，要求艦艇注意安全。梁海向熊峰、童年建議艇上立即召開骨干會。梁海用水下廣播向全體人員作了簡短的動員，要大家戰勝臺風，克服暈船，確保航行安全。各戰位很快行動起來。主要領導分頭進入各艙室檢查落實。

“太陽不見了，烏云密布，惡浪滔天，臺風要來啦。”當班林森副艇長手操潛望鏡報告。

“航海長，風力多少？”梁海喊道。

“風力10級，浪高10米。”航海長報告。

潛艇左右搖擺，上下顛簸。按海指命令及“藍鯨-三號”方案要求，為了取得在臨近M國水域臺風中航行的經驗。505艇在深藍縱深打起了醉拳。

“潛望深度！”艇體搖擺N度。

“25米！”艇搖擺N度。

“N米！”深度航行，潛艇很平穩。

航海部門記錄了這些平時不易得到的資料。

也許，505艇一頭潛入大洋，便可避開臺風，但所處海域進入當地凌晨時，海指來電，令505艇浮起向另一股新生臺風中心突破。

梁海清楚，在國際海域大洋縱深核潛艇最大使命是搞好隱敝。在大洋縱深，抗臺不是新課題，而進入如此敏感復雜海域，核潛艇要浮起，且主動迎戰臺風，海是在撒野嗎？

潛艇從大洋下難得浮出水面，展現在面前的海面是波濤翻滾。

航海長不時報告著風速、水流、航向、艇位。風力已達到11級，浪高15米。龐大的核潛艇也如一葉小舟，已陷入狂風惡浪之中，層層烏云籠罩著海面，雷鳴電閃，特大暴雨傾盆而下，驚濤、駭浪、惡涌，像一匹匹野獅猛虎撲過來。潛艇在洶涌翻騰的涌浪里劇烈顛簸，一忽兒被高高地舉起，仿佛送上云端，一忽兒被狠狠地摔下，像掉進深谷。搖擺儀上的指針在4N度左右之間來回擺動。艇體有時傾斜4N度。

梁海堅持換下轉為艦橋上艇長值班的郗有，穿上雨衣，雙手緊抓艦橋扶手，迎著向艇首砸來的三層樓房高的涌浪，大聲喊叫起來。

“他娘的，大嘴你見鬼去吧！”

“小鬼子，日你娘的！”

“我是江小白，想要很簡單，哭著笑著翻越那高山，我是江小白，生活很簡單……”梁海頂著風浪大聲唱道。

艙室內，人們都緊緊抓住固定物，大部分艇員都在嘔吐。

“梁海!梁海!你彪了嗎？”曲樂在指揮艙內仰著脖向升降口上大喊。

“你才彪啊，你二啊，人家上廁所，你送蜂蜜！“梁海喊道。他用戲謔來給自己打氣，也給別人打氣。

艙室內，童年、曲樂、仇虎緊緊盯著艦橋上的梁海。

“艇長，你還唱‘江小白’，省省體力吧！”仇虎幾分鐘就吐一次，但還是間隙關心艇長，也仰著脖向升降口上的梁海喊話。

海面的狂濤，不利指揮操艇，梁海喊著唱著，并下著口令。水手長與艇員們擔心，都焦急地在議論∶“艇翻了怎么辦？”

形勢十分危急。熊峰站在指揮臺上對童年、楊帆等艇上的干部說：“我核潛艇潛艇性能很好，能在任何風浪中航行，要相信梁海的指揮，所有值更的人員要精確操縱，大家要同心協力突破戰勝臺風。”

艇體搖擺，仇虎在過防水門時，頭部與防水門框碰上，鮮血染紅半面臉。于醫生對他進行了緊急包扎，但他堅持聲納值班。童年、楊帆、曲樂、孟軍，分頭給指揮臺等主要艙室戰位的艇員送去牛奶、面包、罐頭。

熊峰首先端起牛奶、嚼起面包，蠟黃的臉顯得虛脫，并鼓勵同志們也多吃，吃飽了才能堅守崗位，戰勝風浪。司令帶頭，成了無聲的命令。幾位90后，是第一次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航行，吐出胃里的全部食物后，又吐黃水，但咬牙始終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

魚雷兵一級士官謝八斤，下更后從魚雷艙走到七艙，邊走邊鼓勵戰友說：“過去，我們是避臺，如今是迎臺。這是一種突破，先要戰勝自己，大家要保存體力，就要設法吃東西啊。”

經過一晝夜的水上航行，風漸漸小了，海面又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全體艇員經過近兩天一夜的奮力搏斗，終于戰勝了臺風。

海面趨于平靜，505潛艇又一頭潛入大洋。

四

梁海下了更。熊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早點休息。潛艇脫離臺風區又浮起迎臺，這在梁海的記憶里尚屬首次。頂層突然下令如此選擇課題，也許在未來戰爭中有其針對性。謝八斤在關鍵之時的挺身而出起到壓艙石的作用，讓梁海很感動。由謝八斤梁海又想起仇力來。

當年，328潛艇遠航打破海軍常規潛艇多項第一。梁海與仇力在水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那時仇力的妻子帶著剛上小學的兒子剛一來隊，仇力便隨潛艇執行了任務。眼下，那孩子已成了軍官，同梁海又一起遠航。

可惜啊！潛艇兵的悲壯啊！老仇等老潛艇兵是為國捐軀的。梁海心里想著，下意識奔向聲納室。

仇虎坐在聲納值班員旁，右側半拉臉連帶頭部貼上紗布。見梁海進來，仇虎站了起來。

“怎么搞得？”梁海貼進仇虎的臉，大眼睛忽閃著瞧了瞧。

“鉆防水門時，艇晃得太厲害。”仇虎解釋著。

“休息吧，別感染啦！”梁海關切地說道。

“那亞麻裝呢？”梁海邊對著仇虎身上上下打量著邊問道。

“叔，什么年月？那太舊啦。”仇虎湊近梁海身旁小聲說道。

“有些東西，到了猴年馬月也不能變。”梁海說道，拍了拍仇虎的肩頭，說“注意稱呼！”

回到了艇長室，梁海習慣地拿起童年帶來的“釣魚臺”。潛艇靜悄悄地在碧波下面潛航，通過聲納，仔細傾聽水上和水下的各種聲音，那種類紛繁的水生家族們，其奇特的語言，抒發著它們的喜怒哀樂。聲納揚聲器會傳來沙丁魚“嘩嘩”的吶喊，像似抒發心中的不平；賽音魚發出悠揚的歌聲，暢述水族宮殿美好生活；長鯨游弋的濤濤聲，顯示著江湖險惡。海底那數不清的氣泡從海底上升，像五顏六色的彩球，一會兒，又像朵朵花朵，最后，又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落……這一切梁海看過太多了，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漸漸地，他的思緒也像那些美麗的氣泡一樣漂浮起來。

那是20年前的中秋之夜，正當萬家團圓之時，328潛艇正靜靜悄悄地潛航大海深處。當時，李原艇長破例，讓臨近指揮艙非值班人員，每人享受30秒的賞月樂趣。大家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對準潛望鏡，一個接一個。雖然可謂井中觀月，但對潛艇兵來說是最大的獎賞。別小瞧這30秒，你可知道這大海深處賞月是個啥滋味？就是平常，水下連續幾天、十幾天，甚至幾十天航行，看一下“龍宮”外的天空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于是，每當有這種難得的機會，總有水兵相互商量道：“如果這30秒讓給我，待回到大陸上，我賞你兩包‘中華’。”但爭歸爭，最后往往推讓著把寶貴的30秒讓給想家的新兵和兩地分居的“牛郎”們。

那天，聲納五級軍士長仇力對李原艇長說：“餓從潛望鏡看到了餓婆姨和餓娃。”

五

早晨，剛吃完早餐，海指來電：M國一艘航空母艦編隊朝我505潛艇所在水域進發。

熊峰、童年、梁海、楊帆、郗有及謝八斤緊急開始議戰，最終達成共識，按預定第二方案實施。以臨戰的姿態主動突破，一要隱蔽自己，不被航母編隊發現；二要準確偵察航母及編隊的活動。一個小時后，雷達班長報告發現目標，航母及編隊正向我艦首駛來，航速20節，距我15海里。

“一級戰備準備！”梁海下達戰斗號令。

“嘎、嘎！”紅色警笛響了起來。

各戰位很快各就各位，嚴陣以待。潛望鏡、雷達、聲納，密切注意著面、天空、水下的動靜。505潛艇大縱深潛入航母下，延編隊梯形隙間突破。505潛艇潛伏在M國龐大的編隊水下并嚴密監視，見其逐漸消失。

解除一級戰備，轉入正常航行。

梁海又開始了下更后的巡查。

沒有白天與黑夜之分，更沒時間概念，也沒有官兵等級之分。只有三班輪轉，吃飯、上更、休息。全艇七個艙室，梁海要清楚的了解每名艇員每天的狀況。他和童年、楊帆各擔負一班巡查，隨時掌握潛艇在24小時內艇員身心健康、機械設備運轉、后勤伙食改善等情況，確保及時應對處置潛艇水下出現的各種情況。

潛艇時針已指向凌晨0∶30，結束巡查的梁海又嗅他的“釣魚臺”。一盒煙，每天一支，早已經嗅完了，但梁海又按順序開始新一輪的嗅煙。嗅煙的時候也是梁海想事的時候，難怪當年老軍士長仇力說，任何潛艇兵參加遠航除了完成本職工作，心中都要有一個念想，家鄉、親人、愛好或心中的詩和遠方，從而在深藍下多了一份愛而充實寂寞的水下日子。

“起來，有情況！”梁海剛躺下，童年來到他的房間，門也沒叩一下。

梁海、童年趕到指揮艙時，熊峰、郗有、林森都在。

“聲納、雷達發現情況。”林森向梁海報告。熊峰接著說，某國際海域及我海域有數十艘潛艇、驅護艦、掃雷艦、獵潛艇、大型保障船向我潛艇臨近海域聚集。

“藍鯨-三號”任務方案，沒有明確這一海域有兵力布置。

“馬上報告！”梁海向熊峰建議道。

一班人同意了梁海的建議。潛艇打破靜默常規，向海指報告。海指復電命令：“海區有重大兵力聚集任務，你艇要對我及任何不明兵器全程隱蔽。同時，要駛離兵力聚集區，突破防潛飛機及空中和海面縱深約50海里、寬40海里區域，在側翼外待命潛伏。”505艇必須在指定的區域內，限時間突破防線，不讓“敵人”發現。

熊峰、梁海、郗有、王建、林森立即研究突破方案，童年、楊帆進行深入的動員。

“一要隱蔽自己，噪音減到最低限度，不讓‘敵艦’發現；二是做好偵察，及時發現‘敵艦’，抓住‘敵艦’疏漏的間隙鉆過防線。”

消息傳開，全艇頓時緊張準備起來，各部門檢查調試機械。各黨、團小組層層動員，表示要精心操作，聽從指揮，不出差錯，保證突破防線，圓滿完成突破任務。

梁海拉響了戰斗警報，全體艇員各就各位。童年、楊帆深入各艙檢查，看到人人精力集中，認真操作。

潛艇己隱蔽地接近突破海域邊緣。

梁海從潛望鏡觀察到，天空“多架敵機”低空飛旋，海上掃雷艦、驅潛艦在封鎖航道。

熊峰提醒梁海，作不規則航行，極力避開“敵艦”“之”字航向。

潛艇曲線航行，不時改變深度。

聲納、雷達緊緊抓住目標。梁海下著口令盡量避讓“敵”潛艇。

“敵”驅潛艦離我越來越近，潛艇再一次潛入深水航行。

梁海命令利用“敵”在兩邊巡邏，中間形成空隙，我艇出其不意，水下縱深中路突破。熊峰補充抓住時機跟在“敵”驅潛艦左后方，這樣更安全。

隨著梁海下達的口令，聲納測定“敵”驅潛艦距離，同時命令舵工把住航向。505潛艇悄悄地突破成功，行到遠離水面艦船聚集區側翼外潛浮。

仇虎

一

505潛艇遠航進入N天，闖入一片陌生海域。188名艇員衣衫破亂面色蒼白胡須連腮，成為水下真正怪異的一群部落。

這天，艙室門頂上紅色警報器跳閃發起刺耳的尖叫。

“各位艇員，我們抵達了臨近M國56號海域！我們抵達了臨近M國56號海域……”梁海重復道，聲音里有些嘶啞、且透露緊張和激動。

熊峰要求，全艇全力做好水下隱蔽，一切確保完成艱巨任務。艇員就位，輪休的人員也沒有壓在床板上的，都進入各自戰位。誰都知道56號海域是整個任務的硬骨頭，海情極其復雜，M國及周邊編隊活躍異常，潛艇隱蔽性非常重要。童年向熊峰建議，一是停止包括水下廣播在內的一切文體活動；二是實施全艇消音管制；三是加強伙食改善；四是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水下廣播沒有開啟，但是舉行了莊嚴的“流動國土留影、簽字和好心聲”活動儀式。楊帆手拿一面五星紅旗走到每位艇員戰位、休息艙室，讓所有艇員在國旗下留下珍貴鏡頭。曲樂手持“藍鯨-三號”簽字冊，讓全體出征戰友簽下自己的姓名。孟軍手拿小型錄音機，錄下每名艇員戰友，此刻最想說的話。

一切安排妥當，梁海回到住處躺在鋪上，沉浸在“釣魚島”煙草的清香中，又想起了328艇遠航時，老仇送他那亞麻衣服。

出海了！水兵穿什么服裝呢？他們脫下筆挺的水兵服或呢子裝，換上統一的藍色工作服和綠色棉衣。潛艇潛前，官兵們進入各自的艙室戰位。此時，潛艇內不同艙室明顯出現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但所謂冬季的艙室溫度平均也有26度以上，而夏季的艙室溫度高達50度。于是，“龍宮”中的穿著也呈現著四季不同的景象，溫度低的艙室，可以穿一件工作服。而溫度高的艙室即使穿著統一下發的亞麻背心褲頭也會大汗淋淋。有人干脆赤著背，水兵們風趣地叫“自然裝”。高溫中作業官兵們每天都要排出達500多克的汗水，有時出海一個多月也不能換洗上一身干凈的衣服，因為每次出海潛艇只能帶有限的淡水，“龍宮”中的淡水自然成了最珍貴的。不能洗澡不能換洗衣服，潛員們全靠這一身藍色的亞麻背心和褲頭。這種亞麻料雖然不太高級，手感也粗硬，但吸汗強且易發揮，即使十天半月穿在身上也沒有汗臭味。因為亞麻服的特殊性，老潛員把自己遠航穿過的亞麻服裝送給接替的新潛員成了是一種精神的傳承。

仇力的班長把參加遠航的亞麻裝送給了仇力，仇力穿著班長送的亞麻裝參加了遠航。328艇遠航，梁海由部門長兼任實習副長而且是第一次參加遠航，老仇把那亞麻裝送給了梁海。梁海穿著那亞麻裝同仇力在遠航中建立了生死友誼。

如今，梁海把自己保管的那亞麻裝送給了仇虎，仇虎的父親和他的戰友早已為國捐軀了。

也許，將來那亞麻裝會入軍事博物館？梁海想。

那年秋天，老仇的愛人剛帶兒子來隊，328潛艇正在遠航，返航時已是初冬。潛艇犁著波濤，駛向祖國大陸。梁海對仇力說，你兒子上學的名字干脆叫“潛艇”吧。仇力說，“仇潛艇”不好聽，有損我們潛艇兵形象，要叫，也只能算個小名。仇力琢磨片刻說，叫“虎”吧。

328艇一路踏浪，遠處朦朦朧朧的海岸線出現在眼前，登上艦橋的老仇、童年在默默地注視著前方，滿懷激動。潛艇如漂流在異鄉的游子回到母親的懷抱，向海岸邊靠近，靠近，再靠近。童年突然問仇力，你兒子還沒有學名？仇力說小名起好了，叫“潛艇”，大名叫“仇虎”。

老偏島近在眼前了，梁海朝身旁艦橋上的仇力、童年問道，我們還能一起遠航嗎？

童年點了點頭，仇力干脆地回答，能！

一切如做了個夢。20年過去，仇力卻早已不在了！梁海想，該給仇虎一個交待啦。

二

仇虎是個潛艇謎，考上海軍潛艇學院，不但圓了自己的夢，也算是圓了父親的夢。父親是當年黃土高坡走出來的唯一名潛艇兵，但卻沒有當上軍官，只是名老士官。為繼承父親的遺志，他選擇同父親一樣的專業——聲納專業。父親當年是潛艇支隊一名五級軍士長，而自己是支隊最年輕的正連職聲納業務長。仇虎對潛艇的了解超出常人，從世界潛艇裝備到編制合成及戰斗力生成，再到各種潛艇海難，沒有他不知道的。即使參加如此重大任務，仇虎也帶著《世界海軍史》，一有空閑時間就翻來看看。他對世界上發生過的潛艇事故了如指掌。他更清楚，父親正是在中國海軍史上迄今為止最嚴重的海難事故中為國捐軀的。事關那次海難機械故障的原因屬于絕密級，在黨和國家軍隊未公開解密前，作為潛艇部隊的海軍軍官他要無條件地執行保密規定，但作為遇難潛艇兵家屬，仇虎覺得自己應該知道所有內情。小時候，每當清明節母親帶著他和爺爺、奶奶，還有二爸來到渭河邊一堆黃土前祭奠時，他都要跪在黃土堆前聽大人們的一陣嘶心裂肺地嚎喊，如秦腔唱戲一般。多少次，仇虎跟隨童年在濱城的問道廣場，對著老偏島默默地祭祀時這個想法都越發強烈。

“我們的父親是怎樣走的？”李雪也不只一次問仇虎。

仇虎從潛艇學院畢業分到島城的潛艇部隊后，母親在梁海的父親當年的濱城副市長幫助下，從黃土高坡的中縣調到濱城獅子口醫院。母親把家也安在斯大林路得勝街，同李雪成了鄰居。仇虎在探親中認識了李雪且走得挺近。李雪從濱城海洋大學畢業后所開的餐館，小火爐以潛艇為格調的裝修風格，都是仇虎的主意。

“爸爸五一節出海回來，帶你去逛公園。”這是李雪的父親李原對李雪說的人生最后一句話。那是200X年X月的一天，教練艇長李原隨N潛艇南下參加軍事訓練，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當時仇虎的父親仇力也在艦艇上。

“找找童叔叔，求他講講我們的父親。”遠航臨行前，李雪提醒仇虎。

三

自水下150米，100米，60米，20米，9米……上午10時30分，潛艇艙內深度計針不斷變化。

“中組供氣，浮起！”艇長梁海下了浮起口令。505潛艇從潛航大洋縱深的水下150米深處浮起水面。梁海、熊峰、童年上了艦橋。

萬里無云，海天相連。幾十天未見天日，耀眼的光芒刺眼，熊峰、童年都戴上了墨鏡。

“太平洋的海水真的太藍了！”童年驚呆了發出了感嘆。在一片蔚藍之中，璀璨的陽光照射新型核潛艇，仿佛一頭瀟灑黝黑的藍鯨正信步在屬于自己的巨大舞臺之中央。潛艇后板上，包括仇虎在內的15名潛員在政委楊帆帶領下已列隊完畢，“新時代中國海軍核潛艇深藍突破！”十四個大字及感嘆號貼在每名水兵的胸前。十五名水兵端起一杯剛剛打上的太平洋海水一飲而盡。

“海水苦不苦？”楊帆大聲問道。

“甜，甜……！”水兵們宏亮之音響徹太平洋。

那一刻仇虎的眼睛里涌出了激動的淚水。

“藍鯨-三號”第5N天。

一大早，作為505潛艇一路幕后高參的作戰處王建副處長露了面，他直接向熊峰副司令上報了一封剛譯出的密碼電文：

505潛艇全體官兵：

你艇長途潛航，避敵情，戰臺風，穿島鏈，挑戰生理極限，深入臨近M國水域，協同我火箭軍部隊，彰顯我大國重器雄風，圓滿完成我南海大閱兵的值班警戒重任，現予以海軍通令表彰。

其今日8時，解除你艇“藍鯨-三號”任務，海上航渡可自行安排，即日始返回祖國母港。

海指轉海軍首長

201X年X月X日

當熊峰副司令在廣播器宣布完海軍的通令后，505艇官兵沸騰啦！

聲納業務長仇虎再一次哭了。是想起了父親？還是獲悉“藍鯨-三號”圓滿成功？仇虎抱著那亞麻服，淚水奔涌。這一天，仇虎第一次失眠了。仇虎取出紙筆趴在桌子上寫了起來。當仇虎埋頭寫信的時候，童年走了進來。

“給誰寫的？”

仇虎羞赧地說，“我想給李雪……”

“就是那個小泥爐燒烤的老板？”

“對呀處長，你知道李雪的爸爸是誰？當年，N艇官兵遇難，李雪才6歲。她母親把父親葬在濱城銀皇頂后，便帶她回到母親的老家湖南長沙。”

“你是說，那小火爐的老板是李原艇長的女兒？”當年，李原是328艇長，梁海則是部門長，而仇力則是四級聲納軍士長。童年在328遠航中是支隊新聞干事。“難怪瞧那李雪面熟。”

“再回濱城休假，小火爐，我請客！”童年望著仇虎說道。

“讓李雪請我們。”仇虎回答干脆。

“你們相戀啦？”

仇虎點了點頭。

“中組供氣，浮起！”艇長梁海又下了浮起口令。

潛艇在某島附近海域拋錨。遠航6N天來，505艇官兵見到了祖國惟一的海島。

由于解除了“藍鯨-三號”任務，部分艇員可輪留登上艦橋。童年登上艦橋，瞧，那小島上綠樹成蔭，岸邊沙灘如銀，最吸引官兵的是那高高的塔樓上飄揚的五星紅旗。由于錨地離該島還有段距離，看一會兒兩眼便一片模糊，但大家用“觀察哨”的望遠鏡，一個一個輪著瞧那島，那樹，那沙灘，最終把目光停留在那鮮艷的五星紅旗上，官兵們像春節夜晚用潛望鏡賞月一樣，不過每個人的時間可以再延長30秒。由于艦橋上狹窄，大家就自覺地排成隊，一批3個人，登上艦橋看后，再換3人上去。

仇虎對童年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產生對祖國強烈的愛，真想早日回到軍港，看到祖國親人。”

505潛艇一路水上航行，直插臺灣海峽自東海返回黃海。艦橋上，政委楊帆說，在這次“藍鯨-三號”行動中，有6名干部志愿兵在遠航的途中做上了爸爸，但他們卻不知，愛人生男還是生女，母子是否平安？

熊峰問童年，”潛艇兵返航后有‘十大最盼’，是什么？”

“最想看的是太陽；最想聽的是新聞；最想吃的是蔬菜；最想做的是洗澡；最想喝的是純凈水；最想抽的是煙就行；最想知道的消息是對象微信留下什么話；最怕的是父母身體不好；最希望的是臨復員前加入黨組織；最不想聽到的是地方的同齡人還叫我們大兵。”

童年、楊帆、謝八斤，還有艦橋艇長指揮位置上的梁海接力回答著熊峰副司令的問話。

不知什么時間，仇虎也登上艦橋。梁海、童年都瞅著仇虎，投入敬佩的眼神。熊峰瞧著仇虎說：“時間真快啊！為了中國海軍潛艇發展，咱們是五代人的努力！”

“哪五代人？”童年問。

“我們的老校長傅繼澤是第一代，他老人家也是當年赴蘇學習的艇員隊的領隊。當年從黃水走向藍水，首次突破島鏈的老潛艇們算是第二代。當年的潛艇學院教授、現任北方海軍參謀長丁峰算是第三代。記得，在潛院水下救生課程學習時，丁教授對我們說‘我所教給你們的方法，你們切記一定記住，但希望你們一生也用不上’。”熊峰瞅了瞅梁海和童年說，“第四代，便是我們這一代了，我可能最后這一次遠航了，梁海，作為恩師丁教授、參謀長的女婿，你的路還很長。”

“我呢？”仇虎急切地問道。

“你，便是第五代啦！，小伙子，干得不錯，沒有辜負你父親的期望。”

童年聽了熊峰一席話，突然想起一件事。“差點忘了，演員說，那老偏島里有封信。”童年靠近梁海說道。

熊峰聽到了童年與梁海的悄悄話，講起了“老偏島”的故事，“那老偏島模型是當年蘇軍教官臨別回國時贈給傅老的，后來傳給了丁教授，丁教授每次跟隨潛艇實施水下課題，都用提包帶著那老偏島。那模型里有個機關，每次丁老執行水下任務師母總把給他帶的信放在那機關內。如今這老偏島又傳到梁海手中。”

仇虎眨了眨眼，感到這一路太神奇啦，潛艇兵太偉大啦！

在太陽、藍天、大海之中，海鷗追隨505潛艇一路歡歌，似向導，如禮兵，引潛艇駛回軍港。大陸出現了，軍港近了，瞧，那港岸上分明有奔馳的汽車，還有來往的人流，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把目光投向我們的潛艇，他們不會忘記我們吧？

童年擦了擦眼角，收起了太陽鏡。望著望艦橋后方的海天，海藍藍，云淡淡，童年發現那太陽是那么的鮮，那么的亮。

童年向隱約的軍港，舉起了右臂，仇虎也跟著舉起了右臂——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