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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科技大學人文學院
江戶時代的宿驛制度,其本質上是為了幕府的交通政策服務,目的是為了為大名的參勤交代以及與幕府有關去大阪或京都出差的公務人員提供便利。另一方面,隨著時代的發展,幕府對于庶民的旅行政策放寬,宿驛制也為前往伊勢神宮以及奈良、京都內諸多廟宇參拜的一般旅行者提供服務。宿驛制的起源由來已久,自日本剛剛開始成為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之時,對于道路整備和沿途服務的需求就沒有停止過。最初為了傳達朝廷律令而在全國主要道路上設置驛站的傳馬·驛馬制,在履行其單純馬匹供給職能的同時,也有諸多的不足和致命的運營缺點,隨著律令制國家的衰落,傳馬制也隨著凋敝。室町幕府衰落之后,日本進入了長達百年的戰亂時期,原本各地的守護和諸侯們蜂擁而起,相互兼并。為了更好地在自己的領地傳達機密要令和保證軍隊的快速通行,傳馬制度被重新啟用并根據各藩國的實際國情加以改革,使得傳馬制的功能多元化,不僅僅只是作為中央政府或地方豪強傳達政令的工具,也逐漸被賦予了經營管理的權利,能夠逐漸擺脫依附國家的狀況,在經濟運轉上趨于獨立。
德川幕府成立以后,由于長期戰亂國家百廢待興,各地關卡壁壘高筑,交通廢弛,新降大名仍保有實力,虎視眈眈。德川幕府為了全國的統一和安泰,就需要將權力向中央、幕府自身集中。對全國范圍內的暢通道路以及完善的道中設施的需求再次被提上日程。幕府一方面在全國范圍內整頓道路,另一方面重新改革傳馬制度,將傳馬驛站和附近供旅客住宿的宿屋合并起來,并將周圍的村落規劃進來,命名為“助鄉”提供人力和馬匹上的輔助,相比于原來功能單一的驛站或者是宿屋,這些新成立的行政區劃提供更加多元化的服務,其覆蓋的范圍,應對突發情況的手段也更加完備。這些新的區域就被稱作宿場町。
日本近世的道路和交通,其源頭最早要追溯到日本律令制國家的興起。中央官吏和地方上的國司的赴任,卸任;公使的往來,中央政令的調達,地方上行政的報告、聯絡;租庸調以及其他雜物的運輸,這些都維系著政府統治的正常運轉。為了使得朝廷派出的公使、國司出行更加方便,政令通信更加快捷流暢,政府開始推行“驛馬,傳馬”制度。使得古代日本初步在全國建立起一個相對完備的交通體系,有利于政令的傳達、人事的調動,從而維護日本律令制國家的穩定,其框架體系一直被后世沿用。然而傳馬制作為一項完全服務于公家和當權者的制度,其自身的弊端亦有不少,比如凡是公務使用皆要申請,原則上全國的驛馬使用都要告知天皇,公務效率十分低下;其次是該制度雖然是服務于統治者,但是其成本的支出卻不由統治者負擔,而是攤派到各個國郡,當地的郡衙需要提供馬匹和金錢,育馬的勞力和搬送貨物的腳夫則由驛站附近的村落提供,這實際上又是一種變相的勞役,百姓在擔負田稅的同時還要承擔驛站的諸項雜稅并服勞役,變相加重了人民的生活負擔。最終隨著時間的推移,傳馬制逐漸衰落下去。
到了江戶時代,江戶時代不僅重新沿襲了自律令制國家以來的傳馬、驛馬制度,并在此基礎上加以革新,使得原來低下的交通效率得以改善,變得更加靈活和親民。針對先前傳馬制遺留的種種問題,幕府頒布法令,將自日本中世時期就已有發展的宿場與傳馬制合并,讓宿場來承擔傳馬的職責,為來往的旅客提供馬匹換乘,貨物馱運,以及食宿之便。作為回報,將免除被征用來履行傳馬職責的土地的地稅,同時為了保護馬匹避免損耗,對驛馬馱運貨物的規格做了嚴格的限定。此舉使得近一千年來困擾日本道中的兩個主要問題:出行和食宿得到一并解決。慶長六(1601)年正月,德川家康在東海道各個宿場下達了名為“御傳馬之定”的五條文書,自此確定了各個宿場要為幕府的公用交通服務,承擔傳馬制的責任。以下是文書內容:
御傳馬之定:
其一,(東海道各宿)驛馬一宿定額三十六匹
其二,(東海道)上至藤澤,下達神奈川之內各宿皆需受命
其三,前述之馬匹,一匹需五十坪(一坪合現在3.31平方米)之地相供
其四,供地達一千八百坪者,可免供地之地稅
其五,驛站馱馬一馱上限三十貫(一貫約合3.75千克),所逾重量則順次賃其余馬匹
以上所定之條文,不可相違也。
慶長六年正月
伊奈備前忠次
彥坂小刑部元正
大久保十兵衛長安
該法令頒布后,很快也在其他的主要街道實行,到了寬永十二(1635)年,隨著德川幕府頒布“武家諸法度”,大名參勤交代制的實施,五街道的交通量劇增,很多街道也需要重新整備,先前所定的各宿場驛站的驛馬,很快就不夠用。為了將宿場履行傳馬的勞役固定下來,幕府也在不斷對規定作出修改,加大對宿場的補貼,到了1638年,宿場驛站的地稅免除達到一匹一百坪,加之后期東海道各宿馱馬已達一宿一百匹,每個宿場免地稅的面積達到一萬坪(約3.3公頃),自此,傳馬制的一元化管理將作為宿場需要履行的公家職責的重要一環,并入宿場中,宿驛制正式確立。
所謂宿場町,其本質上就是介于日本城下町和農村之間,在主要街道中背負政府義務和使命的特殊行政經濟區劃。這類區劃的規模可以是幾個村落,也可以是城鎮和村落的結合體,且只為江戶日本所特有。日本學者芳賀登也對此作出過解釋,“江戶時代為了承擔人馬繼立或者提供住宿服務,幕府政令暢通而規劃的行政區域,通常是由一個或幾個村落所組成。”然而為什么不叫“宿場村”而被稱作“宿場町”,或者說,宿場町的本質到底是“町”還是“村落”,宿場又是怎么向宿場町轉化的呢?這其中的要素各種各樣,從法制的角度來說,該區域是否擁有法律規定的免除地稅的土地就是一個重要的基準,領主在交通要地設置宿場,并從開始就出臺了優惠的政策,以防止其出現衰敗,單從這一點上說,它就和其他普通的村落不同。此外,并不是所有的宿場都是單純的町或村落組成的,其區域構成往往要復雜得多,比如東海道藤枝宿是由上、下傳馬町和川原、木、鍛冶、吹屋、長樂寺、在車町等共計八個町構成的,這些區域都是志田郡和益津郡下屬的村落的一部分。
居住在宿場的傳馬眾們,雖然最初從事傳馬、人足工作的勞動者們都是農民,他們在完成宿場的任務的同時也要兼顧農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勞動者中逐漸分化出專門從事交通工作的群體,此外還有從農業中分離轉向旅籠屋、茶屋等專門為道中交通服務的行業群體,然而即使這樣的宿場集落到底是“町”還是“村”依然很難判斷。確實從江戶幕府的法治角度來說,擁有免地稅土地的區域就可以稱之為“町”,但是宿場町又不具有一般的町的人口數量和密度,也沒有次生產業開展的空間。這樣就意味著,那些被城下町兼并的宿場在成立當初,或者說在相當早的時期,實際上就已經是宿場町了,而居住在其中的傳馬眾或者其他的從業人員,一開始的身份就不是“村民”而是“町人”了,但是城下町以外的一般宿場,從所謂的“村”向“町”轉化則需要經過必要的轉化期。在此居住的居民,其身份依舊是“村民”。也就是說,一般的宿場在町場化的過程中,是同時具有兩種性質的,從民政的角度來看,領主征收年貢,征用人力的方面體現了“村落”的特性,而人馬繼立、經營休泊設施的交通方面來看,它又履行“宿”和“町”的功能。而且隨著宿場的町場化進程的深入,其行政名稱也會隨之變化。例如東海道新居宿最初設立之時被稱之為“新居村”,然而元祿十五年(1702)在經過幕府檢地之后,該區域行政上有了新的名稱“新居町”,且同年吉田藩在此地設置了町奉行。
前文可知,江戶幕府設置宿場的目的,是希望宿場能夠成為常備傳馬,為沿途公務提供便利的場所,作為報答,幕府將免除一定的傳馬屋敷的地稅,以當時的東海道諸宿場為例,宿場內每一匹傳馬便需30-100坪占地,每一個宿場占地72軒的標準。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交通量的增加,傳馬屋敷的面積也在不斷擴大。到了寬永十五(1638)年時,由于一宿的常備馬增加到100匹,其傳馬屋敷的征用地達到了200軒的面積。此外,幕府也承認了宿場的馱運利潤,隨著以庶民階層為主體的私用旅行者的增多,幕府也允許宿場內部修建旅行者的休息設施。這時的宿場,已經將路上交通的輸送機能和宿泊設施合并起來,為了大名參勤交代而進行本陣·脅本陣的修建、以及為了庶民旅行者興起的旅籠屋,向旅行者提供日用品的問屋場以及茶屋等慢慢都匯聚在宿場附近,形成一定的規模、一些因為饑荒而生活困難的流民也會被吸引,成為宿場區域里的人足和“煮賣女”,到江戶中后期,旅籠屋為了更好地招徠旅行者投宿而在宿場安排一些從事非法服務的女性來增加利潤。這些所有的部分加起來,就構成了江戶時代道中旅行至關重要的宿場町。
江戶時代宿場的任務大致分為三類;其一是人力馬匹的提供,其二是旅客的住宿飲食設施,其三是通信任務的履行。為了保障公用旅行者和行李的通行穩定,各個宿場都不得不準備足量的人足和馱馬。以東海道為例,一開始規定各宿場馬為36匹,隨著交通量的增大和參勤交代活動的展開,原有的馬匹和人足很快就顯得不足,到寬永年間已經增加到每個宿場常設人足百人,馬百匹的局面。中山道的各個宿場定額人足五十,馬五十匹,其他的各地方道路,如信濃,奧州,日光,甲州各道中的宿場定額人足二十五,馬二十五匹。這基本上是根據各個主要街道交通的日使用量來決定的。江戶的宿場雖然仍是以公用旅行者服務為主的原則,在人馬富余的情況下也對一般的旅行者開放。
然而由于宿驛制同時吸收了傳馬制和宿場的功能,所提供的服務也不再是之前單純的馬匹運輸或者是提供住宿地點了,而是更加注重旅行者在道中的生活和休息質量,食物和茶點,特產品和沿途日用品的購買也是需要的,所以旅籠屋,茶屋,特產商店以及進行大量物品囤積和批發的“問屋”等一系列衍生產業也蓬勃發展起來了,并一度給宿場町的經營和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利益。隨著時代的推移,宿場町從只提供住宿的簡單職能發展到提供多種多樣服務的綜合場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