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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工學院心理教育與咨詢中心
精神分析學派的創(chuàng)使人是奧地利的弗洛伊德,他提出人格三層次理論,他認為,在每個人的身上,都具備三層人格結(jié)構(gòu),即本我,自我與超我。
本我是在潛意識形態(tài)下的思想,是人最為原始的、屬滿足本能沖動的欲望,如饑餓、生氣、性欲等;本我是無意識、非理性、非社會化和混亂無序的,是人最真實的欲望體現(xiàn)。本我只遵循一個原則——快樂原則,意為追求個體的生物性需求,如食物的飽足與性欲的滿足,以及避免痛苦,是人格層次中最真實的部分。
本我位于人格結(jié)構(gòu)的最底層,是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組成的能量系統(tǒng)。也是人格結(jié)構(gòu)中最真實的部分。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一章中,寶釵去瀟湘館尋黛玉途中,遇見兩只如團扇般玉色蝴蝶,因此童心大發(fā),意欲撲來玩耍。在無人時,寶釵的真實面目全露,不再是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而是充滿童真童趣的真正自己。結(jié)果因追蝶而偶至滴翠亭,聽見小紅因為手絹被賈蕓撿了去,跟墜兒商議將自己的舊絹子送于賈蕓作謝,小紅表面是作謝,實則是定情信物,因怕人聽了去,開窗觀人。恰把正在聽話的寶釵“逮”個正著。這一段,好多學者關(guān)注到,寶釵故意假裝在跟黛玉捉迷藏,將消息泄露的可能轉(zhuǎn)移到黛玉身上。我個人更為關(guān)注寶釵聽話之前的描寫。原文中寫道,“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里細聽,只聽說道……”曹公惜字如金,心細如絲,此番描寫,肯定是有意而為之。也就是說,寶釵始聽純屬偶然,但續(xù)聽定是存心。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論古今,一般聽到有人在說秘密的,都想仔細竊聽完整。這是人類的本我欲望,是切實存在的。而寶釵此時清楚,若自己偷聽被小紅和墜兒知道,一來萬一消息走漏怕小紅墜兒怪怨,二來自己偷聽如此之久,將整個事件來龍去脈一清二楚,難保不破壞了自己素昔在下人面前的賢良淑德形象。寶釵是何等人也,肯定明曉“竊聽偷窺,非君子所為。”故寶釵的本我,在“時間短,任務(wù)重”的情況下,栽贓顰兒,致顰兒結(jié)怨于下。其實在最緊急的情況下,寶釵栽贓黛玉,也充分證明黛玉于她,其實如鯁在喉。照理說,寶釵戲蝶之前是跟迎春、探春、惜春以及其它一干人等在園內(nèi)玩耍的,剛剛離了這些人,為何栽贓時未想到前面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想到顰兒呢?此時正是寶釵的潛意識在起作用。因為時間緊迫,栽給其它人,她怕有得罪是一,最最重要是她心知肚明,橫亙在她和寶玉之間的只有顰兒一人。顰兒是一直被她壓抑在潛意識里的驅(qū)之不散的影子。我們根據(jù)常識也知,如果愛一個人抑或者恨一個人太深,心心念的都是這個人。故在此處,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寶釵栽贓黛玉應(yīng)是她本我的真實表現(xiàn)。
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椿齡畫薔癡及局外中,寶釵因怕熱沒去聽戲,寶玉搭訕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也富胎些。”寶釵聽說,登時紅了臉,待要發(fā)作,又不好怎么樣,回思了一回,臉上越下不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像楊妃,只是沒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楊國忠的。”且寶釵看出黛玉在寶玉奚落自己后,面有得意之色,于是又借戲文負荊請罪一出,譏俏寶黛。王希廉在《紅樓夢》回評中如此評價寶釵“寶釵此處回譏,其涵養(yǎng)靈巧,固高于黛玉,而其尖利處,亦復(fù)不讓。”且后文中就此事,有黛玉向?qū)氂竦?“你也試著比我利害的人了。誰都像我心拙口夯的,由著人說呢!”可見,在寶釵的完美形象被寶玉奚落,被黛玉嘲笑時,寶釵是當仁不讓的,她的本我欲望是要給世人保留一個完美的形象,倘若受到挑戰(zhàn),她當即最果斷最尖銳得反擊回去。
金釧兒之死,寶釵對王夫人的一番言辭,足見寶釵之冷,此處不表。話說尤三姐自刎,柳湘蓮跟道士出家,且不說賈珍賈璉俱不勝悲慟,即使寶釵的混帳哥哥薛蟠都“眼中尚有淚痕”,薛姨媽“心甚嘆息”,但是寶釵對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并不在意”,還說“這是他們前生命定”,讓薛姨媽不要替他們傷感,倒是讓媽媽替哥哥安排酬謝家里與薛蟠同行的伙計更為重要,別叫人家看著無理。可見,在寶釵心里,禮儀節(jié)數(shù),薛家形象比人命關(guān)天的事更為重要。有評論道寶釵“任是無情也動人”,更有人論“任是動人也無情!”!
前面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俏語謔嬌音中,賈環(huán)跟寶釵、香菱、鶯兒四個人趕圍棋作耍賭錢,賈環(huán)贏錢就開心,輸錢了就悔棋耍賴。文中寶釵見賈環(huán)急了,便瞅了鶯兒一眼,說道:“越大越?jīng)]規(guī)矩!難道爺們兒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鶯兒滿心委屈,見姑娘說,不敢出聲,只得放下錢來,(但是心中不服)口中嘟嚷:“一個做爺?shù)摹B我也瞧不起……”寶釵不等說完,連忙喝住了……又罵鶯兒……
此處,鶯兒是不怕賈環(huán)的,因為整個園子人人看不上趙姨娘母子,何況外來與賈家不相干的薛家主仆呢。所以當賈環(huán)耍賴說骰子轉(zhuǎn)出了四的時候,鶯兒便說:“明明是個幺!”可是被寶釵說了之后,鶯兒縱有滿腹委屈,縱有萬個不愿,也知不能駁。盡管寶釵規(guī)勸金桂時口口聲聲“別說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從沒有加他一點聲氣兒的。”但是從鶯兒的表現(xiàn),我們就可以感受到,寶釵的不怒自威。所以,寶釵就連自家那潑辣兇悍的嫂子“金桂(尚)知其(寶釵)不可犯”,何況溫柔良善的下人鶯兒更是不敢忤逆。但事實上,寶釵也知道是賈環(huán)耍賴,卻偏著賈環(huán),在此處的小斷案,寶釵可謂“明知故意,是非混淆,顛倒黑白”。也可見在寶釵心理,事實怎樣并不重要,保住自己在賈府人前的“溫柔賢良,完美無缺”更為重要。而且整個趕圍棋賈環(huán)耍賴的過程中,又是一連貫的行為,寶釵沒時間更多思考,所以體現(xiàn)的都是她的本我,她內(nèi)心的欲望與訴求往往在最短的時間最明顯最直接得體現(xiàn)出來,那是潛意識的,就如地震來了,人要逃命一樣,是無需思考的,也是最真實的內(nèi)在體現(xiàn)。
曹公并無意將寶釵塑造成完美無缺之人。只是文中的寶釵在追求完美無缺,左右逢源。恰恰寶釵對完美的追求,成了寶釵性格之中的一大“陋”。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一般人均有人格的三個層次,自我再怎么調(diào)節(jié)本我,超我再怎么運作道德原則,也壓抑不住時不時就冒出來的本我欲望。因為本我是人最真實的欲望和最本來的面貌,是以快樂為原則的。
細細思來,寶釵是不愛寶玉的。她其實愛的是她那個“完美無缺”的形象,愛的是能讓她后生有依的“寶二奶奶”的位置,前面第二十七回,她本是去尋黛玉的,忽然抬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一想:“寶玉和黛玉是從小一處長大的,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不忌,喜怒無常,況且黛玉素多猜忌,好弄小性兒,此刻自己也跟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倒是回來的妙。”寶釵的此番思忖,倒像是為寶黛二人留出時間與空間談戀愛。非旦沒有吃醋,反倒好意成全,余空留時,不像黛玉,時時因?qū)氂衽c寶釵或其它的女子在一起,而每每心生醋意。
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講,愛情具有排它性,是容不得別人與自己分享的。但是寶釵在明知寶黛相愛相纏相癡的情況下,仍然愿意并堅持嫁給寶玉,她愛的,只是這一個寶二奶奶的身份,只是那個有著完美無缺的形象的“孔雀之屏”。甚至更深刻了說,寶釵連自己都不愛,因為在求得周圍人周全的一切里,她已經(jīng)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