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述昌耀詩歌中的鄉愁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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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謝冕教授在2018 年9 月出版的《中國新詩史略》中這樣寫道: “我們要在這卷文本下限的2000 年, 保留這個世紀最為典型的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由歷時久遠的苦難和同樣久遠的等待所構成, 他是詩人昌耀, 這位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流放到青海高原的囚徒”, “詩人因詩獲罪, 又因詩而獲榮, 就昌耀而言,他把二十世紀的苦難經歷、 才能和智慧, 全部的豐富性, 都濃縮在他的詩中。”
詩評家燎原在2008 年6 月出版的《昌耀評傳》 中對昌耀的總體評價是: “昌耀是當代詩歌史上的一個傳奇。 他以深重的苦難感和命運感, 來自青藏高原的土著民俗元素和大地氣質, 現代生存劇烈精神沖突中悲憫的平民情懷和博大堅定的道義擔當, 為當代漢語詩歌留下了詩藝和精神上無可替代的經典。”
已故原《人民文學》 主編韓作榮在1998 年6 月為詩集《昌耀的詩》 所作的序言中這樣評價昌耀: “他的作品, 即使和世界上一流詩人的詩相比, 也不遜色。” 他是“詩人中的詩人”。
這是1998 年以來, 三個不同的十年中, 中國三個重要的詩歌評論者對詩人昌耀的高度評價。 濃烈的地域特色抒寫, 雄渾的陽剛之美和質樸蒼涼的大西北氣概——昌耀用獨具個人特色的詩歌創造了當代中國新詩史上的一個奇跡, 他是新邊塞詩派最典型的代表詩人之一。
昌耀1936 年6 月出生于湖南桃源的王家坪村, 十四歲瞞著父母參軍到38 軍, 從此離開他的故鄉。 1955 年6 月, 他從一份發舊的畫報上發現了描摹西部民族風情的宣傳畫, 被畫面內容深深打動和吸引, 毅然做出改變一生的重大決定: 到青海工作。 當年他報名參加大西北開發來到青海。 兩年后, 因為在《青海湖》上發表的詩作《林中試笛》 被打成右派, 從此以“贖罪者” 的身份輾轉于青海西部荒原從事農墾。 昌耀是一個遠走他鄉, 一生漂泊的游子。 從1955 年到2000 年, 在長達四十多年的生涯里,詩人寫下大量的詩歌。
海德格爾在《荷爾德林詩的闡釋》 中說: “詩人的天職是返鄉, 唯有通過返鄉, 故鄉才作為達乎本源的切近國度而得到準備。 守護那達乎極樂的有所隱匿的切近之神秘, 并且在守護之際把這個神秘展開出來, 這乃是返鄉的憂心。” 這就是海德格爾闡釋的荷爾德林詩中的鄉愁: 詩就是引領我們走向還鄉的路, 詩是鄉愁。 昌耀一生遠離故鄉, 輾轉青海, 正是這種漂泊異鄉不能回歸的經歷, 造就了一個行吟高原的詩人。
本文作者從不同文本中找到昌耀的詩歌和文章, 發現這個流放外鄉的詩人從來沒有擺脫過他對故鄉的思念, 濃烈的鄉愁情結不時出現在他的詩歌中。 他多次提到想回歸故鄉的愿望, 稱自己為“一株化歸于北土的金橘”。 昌耀最重要的詩歌, 他的代表性詩作都是寫高原或與高原相關的, 他的精神指向是流放的荒原之地——青海。 這個漂流在外的游子渴望回歸故鄉, 但是青海生活的經歷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和靈魂, 青海已經成為他不可缺失的肉體和精神的家園。 昌耀在常德故鄉的“失去” “遺忘” 和另一故鄉青海的“得到” “擁有” 中糾結、 回首、 懷疑、 惆悵, 他用深情動人的詩筆抒寫他的兩種“鄉愁”, 他在從一個故鄉到另一個故鄉的精神漂流中完成其最重要的詩歌創作。
德國浪漫派詩人諾瓦利斯有一句名言: “哲學是一種鄉愁,是一種無論在何處都想回家的沖動。” 很多詩人和詩評家都認為: 詩是鄉愁, 是對逝去的美好事物的追憶, 也是與目前難于應付的個人狀況達成的妥協。 流放在青海的詩人昌耀雖然很少在他的詩歌中提到故鄉, 但他始終懷著對故土的依依深情, 他曾用一首詩《南曲》 表達了自己的思鄉之情, 稱自己為“一株化歸于北土的金橘”。 當他輾轉于西部, 自己也說“待我成長為一個懂事少年就已永遠地離開了故園, 并為一系列時代風雨裹挾——‘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不得泊岸”。
詩歌《南曲》 寫于1984 年, 在寫這首詩歌前后, 昌耀寫了大量有關青海的詩歌, 達到他個人詩歌創作的一個高峰。 如1982 年的《鹿的角枝》, 1983 年的《雪。 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個孩子之歌》, 1985 年的《斯人》, 1986 年的《一百頭雄牛》 等等。 詩歌《南曲》 是唯一寫給南國故鄉的:
借冰山的玉筆,
寫南國的江湖:
游子, 太神往于那
故鄉的篙櫓, 和
岸邊的芭蕉林了。
然而, 難道不是昆侖的雄風
雕琢了南方多彩的霜花,
才裝飾了少年人憧憬的窗鏡?
我是一株
化歸于北土的金橘,
縱使結不出甜美的果,
卻愿發幾枝青翠的葉,
裹一身含笑的朝露。
昌耀在這首詩歌中, 把自己形容為“化歸于北土的金橘”,詩中稱自己為游子。 在潛意識中, 昌耀一直認定自己的故鄉是湘西北, 詩中“南國的江湖” “篙櫓” “芭蕉林” “多彩的霜花”“甜美的果” 就是他記憶中南方元素的呈現, 是獨具湖南特色的鄉野物事。 他一反其詩歌粗糲豪放的風格, 而在這首鄉愁詩中變得細膩多情。 這些詩歌元素都是詩人少年時的零碎記憶, 所以顯得抽象而虛幻, 淺顯而清美, 完全不同于他對高原物事那種生動形象的描述: 如高原奔跑的一百頭雄牛噌噌的步伐( 《一百頭雄牛》 ), 在冰山的峰頂鼓翼的飛鷹( 《鷹·雪·牧人》 ), 雄鹿從高巖飛動的鹿角、 猝然悲壯的倒仆( 《鹿的角枝》 )。 但這首詩歌是他心里蕩漾出來的南方碎片和絲縷柔情, 他稱自己是金橘, 發著青翠的葉, 裹著含笑的朝露, 他把自己比擬成南方多情男子的形象。 這首詩雖然不是昌耀詩歌一貫的風格, 但卻是他真摯情感的自然流露。 他曾在自己詩集的后記中提到此詩的創作,說明內心對于它的重視。 在這個以高原為詩歌精神指向的詩人內心深處, 其實另藏著一根情感隱線, 這首深情的田園牧歌, 就是昌耀對第一故鄉強烈的鄉愁情結。
詩評家江弱水在《詩的八堂課》 中提到: “所以鄉愁就是想家的愁思, 西語中nostalgia 跟漢語中的鄉愁構詞方式一樣, 是由詞根nostras (回家) 和algia (疼痛) 組成, nostalgia 就是思鄉病。” 同時, 他也闡釋了詩和鄉愁的同一性: “詩是一種撫慰人心的軟力量, 具有治愈創傷、 彌補損失、 修補破碎模型文化的可塑力。 能夠將過去的、 陌生的東西與現在的、 親和的東西融為一體。” 1997 年3 月, 昌耀在隨筆《我的懷舊是傷口》 中寫道:“懷舊總會包含一個關于回家的主題, 多少有著哀婉感傷的韻味。 仿佛偶然涌上心頭, 卻為著原因深遠的內在需要……——那不可從心頭抹去, 耿耿于懷的一絲酸楚如此刻骨銘心, 值得永世追悔”, “我的懷舊是獨有的、 隱秘的, 只是深深的傷口, 輕易不敢主動觸碰, 也不忍對人言, 只是那懷舊之情依然要心事重重地襲來”。 這里說出的懷舊和追悔都是詩人鄉愁情結的具體顯現。 “我僅是浴室中一個心事浩茫的天涯游子, 尚不知鄉關何處, 前景幾許, 而聽著老人們的絮叨。” 昌耀從小離開家鄉桃源, 他對家鄉的印象已經淡薄, 所以昌耀很少在詩歌中具象表現他的故鄉, 也許他認定故鄉有他永世追悔的遺憾, 有他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昌耀在詩歌《燔祭》 之“孤憤” 中寫道:
預習的死亡
與我兒時的山林同步逼進,
早為少年留下殘酷種芽。
大自然悲鳴。
冰風自背后襲來。
這首詩里寫到了少年, 寫到死亡和內心的孤憤, 或者這與少年昌耀同母親告別的一段經歷有關。 母親是昌耀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痛苦, 在回顧和母親告別時寫道: “每觸及此都要心痛。 那是開赴遼東邊防的前幾日, 母親終于打聽到我住在一處臨街店鋪的小閣樓上。 她由人領著從一座小木梯爬上樓時, 我已不好跑脫,于是耍賴皮似的躺在床鋪上蒙著被子裝睡。 母親已有兩個多月沒有見到我了, 便坐在我的身邊喚我的名字。 她搖著扇子邊為我扇風邊說: ‘罪過啊, 這么小的孩子就要出遠門了。’ 她還說: ‘知道你不肯跟媽媽回去, 可媽媽不是來找你回家的, 只是來看看你。’ ” 后來昌耀又寫道, “媽媽剛一走, 我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我扶著閣樓的窗欞向外看去, 母親穿著一件很寬大的藍色碎花布衫, 打著傘走在細雨中的青石板路上, 一搖一擺地走遠了。 我竟沒料到這是我與母親的永別, 因為第二年她就因病去世了。 當時我駐守遼寧鐵嶺, 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 我立刻號啕大哭起來。但很快我被告知軍人不應該哭。 于是我突然不哭了, 走到一邊獨自抹眼淚”。
從昌耀的詩歌中, 我們能夠讀到他暗藏對母親的深情和回憶: “我們都是哭著降臨到這個多彩的寰宇。 /后天的笑, 才是一瞥投報給母親的慰安。 /——我們是哭著笑著/從大海劃向了內河, 劃向洲陸……” (《劃呀, 劃呀, 父親們!》 ) 詩人并不是對家園故鄉沒有感情, 而是從內心回避對母親深深的愧疚和痛苦。
昌耀有一首詩歌《一片芳草》, 寫到了他對故鄉的鄉愁:
一片芳草
我們商定不觸痛往事,
只作寒暄。 只賞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遺跡。
時光不再變作花粉。
飛蛾不必點燃燭淚。
無需陽光尋度。
尚有餓馬搖鈴。
屬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無窮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鄉井。
1955 年以后, 昌耀與故鄉就很少聯系, 昌耀對故鄉的記憶只剩下一片依稀的芳草地, 是觸痛的往事, 他的印象也只是“遺跡” “花粉” “燭淚” “飛蛾”, 只有故道和鄉井是永恒存在的主題。 昌耀無法面對現實世界里已經失去的故鄉, 唯有在詩中流露出無盡的傷感和惆悵。
滿懷鄉愁情結的詩人才是具有復雜的真實情感的昌耀, 一方面他在回避故鄉對他的傷害, 一方面他又不斷地打撈那些難得可貴的故鄉記憶。 也許正是在從一個故鄉到另一個故鄉的漂流途中, 對鄉土鄉情的深刻懷念, 成就了一個傷感而多情的昌耀, 使他的詩歌質地除了蒼涼粗糲外, 更有一份源自心靈深處的柔情和內斂。
1955 年, 昌耀選擇了青海, 從此開始在青海長年的流放生涯。 在底層人民當中, 昌耀慢慢有了自己的認識, 輾轉流放, 為后來他詩歌精神的某些特質作了鋪墊。 在湟源縣期間, 一戶善良的藏族家庭收留了他, 把女兒許配給他。 有了婚姻和家庭, 使昌耀有了全新的生活認識和感受。 昌耀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都是寫高原, 寫青海, 久居之地既是他的生存之地, 更是他的精神家園。他的詩歌帶著高原獨特的蒼涼悲慨氣息, 正是高原生活成就了作為詩人的昌耀。
二十世紀以來, 諸多評論家都注意到昌耀作為高原詩人獨特的一面。 詩人謝冕評價昌耀: “承襲了高原民族艱難生態中的那種心理滯澀, 體現著與當代主流文化暢曉、 典雅審美趣味相反的格調。 以洪荒感、 酷烈感、 獰厲感, 以及荒曠、 粗悍中的風霜感, 從本質上映射著他之不愿獲得現代心靈安慰, 也絕不與世俗性生存認同的精神姿態。” 在昌耀眼中, 高原就是他“生命傲然的船桅”, 就是“靈魂的保姆”, 就是“良知” 的“彼岸” 和“凈土”, 就是他真正的精神故園。 昌耀有一首詩歌叫《鹿的角枝》:
在雄鹿的顱骨, 生有兩株
被精血所滋養的小樹。 霧光里
這些挺拔的枝狀體明麗而珍重,
遁越于危崖沼澤, 與獵人相周旋。
若干個世紀以后, 在我的書架,
在我新得的收藏品之上, 才聽到
來自高原腹地的那一聲火槍。 ——
那樣的夕陽傾照著那樣呼喚的荒野。
從高巖, 飛動的鹿角, 猝然倒仆……
……是悲壯的。
了解昌耀的生活經歷后, 我覺得這只鹿正是詩人昌耀自身的寫照。 昌耀眼前幻化出這只生命體, 他在想象中似乎看到了鹿被掠殺的場景, “一聲火槍” 之后, “猝然倒仆”, 一個美麗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而它長在顱骨的“飛動的鹿角”, 經過若干個世紀以后進入詩人的視野, 讓他內心受到巨大震撼。 這首詩寫的就是一種生命的消失, 以及昌耀對生命的基本認識。 昌耀把自己比作一只高原的雄鹿, 高原是生息他毀滅他的一片痛苦的土地。
青海獨特的地域為昌耀的詩歌寫作提供了土壤, 與自然的親密和對立, 人的弱小和微不足道, 使人就有了更多的對生死的體驗, 對苦難的體味, 對宇宙大化的體悟, 有了更多人生的悲愴、感傷和痛苦。 昌耀個性里的粗獷和力量形成可能就是這時候開始的, 高原黃土磨礪形成他張揚、 野性的詩歌個性, 例如《一百頭雄牛》 《曠野之野》 《河床》 等高聲部的歌唱, 這些強而有力的詩歌在南方環境下是不可能出現的。 對他來說, 高原的基因已經轉移到他的作品中了。 昌耀在這塊風土上獲得的是精神體魄的強健, 人格力量的強健, 這使他成為詩中的偉丈夫。 青海廣闊深厚的土地, 高原的骨架, 在靈魂上對昌耀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
不知從何時起, 昌耀開始把青海當作了他靈魂深處真正的故鄉, 他在詩歌《兇年逸稿》 中第七節就這樣寫道: “我是這土地的兒子/我懂得每一方言的情感細節”, 第八節這樣寫道: “如果我不是這土地的兒子, 將不能/在冥思中同樣勾勒這土地的鋒刃”。 昌耀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高原之子, 他熱愛這片土地, “我們早已與這土地融為一體”。 離開土地后, 他對這片精神故鄉自然而然產生了思念。 他有一首寫青海的詩歌, 就叫《鄉愁》:
他憂愁了。
他思念自己的快谷。
那里, 緊貼著斷崖的裸巖,
他的牦牛悠閑地舔食
雪線下的青草。
而在草灘,
他的一只馬駒正揚起四蹄,
蹚開河灣的淺水
向著對岸的母畜奔去,
慌張而又嬌嗔地咴咴……
那里的太陽是濃重的釉彩。
那里的空氣被冰雪濾過,
混合著刺人感官的奶油、 草葉
與酵母的芳香……
昌耀的鄉愁直指青海。 他在高原時空中提煉了眾多他熟悉的意象: 快谷, 緊貼著斷崖的裸巖、 牦牛、 雪線下的青草、 馬駒、濃重釉彩的太陽。 這些高原元素已經替換了他在《南曲》 記憶里的南方元素。 《鄉愁》 所呈現的意象真實、 明朗、 豐富、 強烈, 你能看到他的顏色, 聞到混合奶油、 草葉與酵母的芳香, 感受到馬的奔跑, 流水的輕響, 牦牛悠閑地舔食, 這才是一個真實的有高原血統的詩人。
斯維特蘭娜·博伊姆在《鄉愁的未來》 中說: “現代的鄉愁是對神話中的返鄉無法實現的哀嘆, 對于有明確邊界和價值觀的魅惑世界消逝的哀嘆, 這也可能就是對于一種精神渴求的世俗表達, 對于某種絕對物的懷舊, 懷戀一個既是軀體又是精神的家園, 懷念在進入歷史之前的時間和空間的伊甸園式的統一。” 昌耀是一個很矛盾的詩人, 也是一個苦命的詩人, 雖然他的精神家園指向他熱愛的青海, 但他卻從來沒有忘記他的出生地, 他將鄉愁化為一種詩性的精神渴求。
離家四十年后的一個下午, 昌耀回到桃源, 面對記憶廢墟,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1993 年昌耀曾連續寄出多封書信, 想委托他人在常德找一家接收單位, 但未能如愿, 昌耀也曾希望常德的朋友能替他找一位常德的妻子, 終未成。 所以, 昌耀有生之年其實是一個失去故鄉的人, 或者在他已然破碎的愿望中, 他只能選擇了詩歌還鄉, 用詩歌來治愈內心的創痛。
他在詩歌《山旅——對于山河、 歷史和人民的印象》 的開篇寫道:
我, 在記憶里游牧, 尋找歲月
那一片失卻了的水草……
不堪善意的勸告, 我定要
撥開歷史的苦雨凄風
求解命運怪異莫測的彗星:
履白山黑水而走馬,
度險灘薄冰以幻游。
而把我的相思、 沉吟和祝福
寄予這一方曾叫我安身立命的
故土。
“我, 在記憶里游牧, 尋找歲月/那一片失卻了的水草……”水草的意象多用在南方, 詩人因對于南方故鄉的一種懷念, 此節詩中寫他命運經歷的白山黑水, 險灘薄冰, 最后一段又回到了叫他安身立命的高原故鄉。 詩人在失去一個故鄉和得到一個故鄉之間, 滿懷了無法言說的惆悵。
昌耀的鄉愁情結那樣明顯, 所以他很多詩歌中都在“遺忘”和“失去”。
而當我從這片海潮上醒來的時候,
我看到自己立在一個銀灰色的水球上了。
失去了杉樹。 失去了鄉村。 失去了土地。
失去了飛鳥的投影。
我是旋動的球體上一個銀灰色的乳狀突起。
—— 《海的小品》
從他的長詩《慈航》 中《愛與死》 《極樂界》 兩個選段,可以看到他帶著矛盾的心情審視自我。
我, 就是這樣一部行動的情書。
我不理解遺忘。
也不習慣麻木。
我不時展示狀如蘭花的五指
朝向空闊彈去——
觸痛了的是回聲。
—— 《愛與死》
而他——
摘掉荊冠
從荒原踏來,
走向每一面帳幕。
他忘不了那雪山, 那香爐, 那孔雀翎。
他忘不了那孔雀翎上眾多的眼睛。
他已屬于那一片天空。
他已屬于那一片熱土。
他應是那里的一個沒有王笏的侍臣。
而我,
展示狀如蘭花的五指
重又叩響虛空中的回聲
—— 《極樂界》
這兩個章節都來自于昌耀的長詩《慈航》, 這首長詩含義豐富而難懂, 有一條主線, 就是一個人從生命到精神的拯救。 《慈航》 中他寫個人生活經歷, 如因詩獲罪, 嗜血的棍棒、 戴高帽、被棍棒敲打等生活。 《愛與死》 寫到了對過去不能選擇的“麻木” 和“遺忘”; 《極樂界》 寫到他與自己展開了對話, 兩個分立的我不斷地質疑和返回。 詩人從荒原踏來, 走向帳篷, 認定自己屬于那一片天空, 屬于香爐、 雪山、 高原, 屬于那一片熱土,屬于高原的原始氣象和神秘氣息, 但在找到那種精神歸屬感的同時, 處于對立面的我, 卻叩響了虛空中的回聲。 昌耀叩響的這一回聲, 就是詩人的鄉愁情結, 就是他內心回蕩失去故鄉的悵惘和空虛。
詩人張棗曾說: “在人和人性的原鄉, 人和詩是分不開的”,“故鄉是一種詩歌心理”。 昌耀從來沒有忘記故鄉, 他處在一種矛盾的狀態, 但也明白, 時光不能倒流, 內心的遺憾永遠無法彌補。 他的鄉愁來自于他對母親的歉疚, 來自對故鄉山水的模糊記憶, 來自對精神家園青海的無比熱愛。
昌耀是一個天性活躍而本質沉郁的詩人, 韓作榮先生在讀昌耀的詩歌時也感覺到這個不斷想回歸家園的靈魂: “讀昌耀的詩, 你會發現真實的人生之旅, 被放逐的游子尋找家園的渴意以及靈魂的力量。” 我理解為, 正是這種深重的鄉愁心理創造了昌耀, 從而形成他獨一無二的審美個性和寫作姿態。 昌耀的詩歌與其命運起伏、 人生遭際之間無不相關, 兩個故鄉所繁衍的一切情感, 都已與他的心靈、 語言融為一體, 從而構建了昌耀詩學體系中豐富的審美意象和精神特質。
昌耀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道: “讓世上最美的婦人/再懷孕自己一次”, “我實在寧肯再做一次孩子, 使有機會彌補前生憾事。或者, 永遠回到無憂宮——人生所自由來處, 而這, 是一個更為復雜深邃的有關回家的主題”。 昌耀將自己隱喻為高原奔跑的一只雄鹿, 他也把自己當成一株化歸于北土的金橘。 我想, 正是昌耀心靈深處的鄉愁情結, 造就了那個在高原荒地悲愴行走的詩人, 一個懷著故土深情的偉大行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