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童年映像廳（組詩）

沈彩初

水 桶

想起它，我就口渴

離故鄉(xiāng)很遠，離童年就近了

兩只白鐵皮水桶鐵青著臉

那時，我才十五六歲

卻被生活的重擔

把青春年華壓彎

水桶里裝著的是井水

也裝著兩面鏡子或藍天

苔蘚，依然在井壁上綠得可人

當我累得雙腿顫抖時

藍天也跟著一起抖動

現(xiàn)在我們吃上了自來水

可不知為什么

夢中經(jīng)常聽到叮叮當當?shù)捻懧?/p>

在背井離鄉(xiāng)的日子

我一生，都被井繩纏繞

并不時有一串清脆的鳥鳴

從喉嚨里飛出

老 宅

外墻斑斑駁駁，門框已變形

一把鎖，有被砸過的痕跡

鍋灶旁一臺老式風箱

沉默不語

里屋炕席上，落滿了灰塵

發(fā)黃的年畫里有一只貓

正用癡情望著我

棚頂，那只發(fā)黑的簡易燈泡

懸掛在一根長線上

閉目養(yǎng)神。陽光從窗臺一小塊玻璃

打進來，溫暖而明亮

小院籬笆墻上的雞窩

眼神變得異常空洞

只是，拐角處的幾株格桑花

開得正艷

麻 雀

我離開故鄉(xiāng)多年了

幾只干凈的麻雀

還在記憶枝頭跳來蹦去

往事脫粒、堆積成草

不能扒開荒蕪歲月搬來梯子

讓手再伸進老家的房檐

我是大自然的孩子

一個鄉(xiāng)下人

一個永遠走不出童年的人

血液里溶入了稻谷顏色

我親近麻雀

就像父親親近土地

久居城市，我更遙想那遠去的

葦花、溪水、寧靜月色

鄰家小妹的童謠

一次次洞穿我的耳鼓

昨夜，一只麻雀像秋葉

又落在了我夢的窗臺

烤玉米

玉米稍稍有點黃蓋兒

秋就要來了

每每想起烤玉米那個香勁兒

我的鼻翼就會躁動不安

那種香有種說不清的童年的味道

那時，我們都還很小

每到玉米半熟的季節(jié)

就會約上鄰里三五個玩伴

背著大人，悄悄潛入一片玉米地

每人掰上兩三穗

然后，拾些干草、枯枝

把風口讓開圍成一圈

我們擦亮一根火柴

趴在地上，撅著屁股

鼓起腮，吹燃一堆野火

唉！可能我真的老了

當我咀嚼那烤熟的玉米粒時

好像在人間重活了一回

土豆花開了

天空俯下身子

一顆顆星星，落了下來

落在土豆的秧上

每朵花，都握緊一支蠟筆

它們涂綠了遠山

涂紅了鄰地玉米的紅纓

蝴蝶們乘著暖風

飛過動蕩的麥浪

給六月扎好了美麗發(fā)結(jié)

透過葉影田壟的裂縫

我看到了胖胖的土豆

安靜的睡姿

我被月光反復撫摸、照耀

此時，一個村婦領(lǐng)著條狗

正從我身邊走過

就像途經(jīng)我的少年

包菜地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父親有一塊菜地

他種的包菜不生雜草

也就幾個月，一顆顆頭顱

會從地里鉆出來

這些剃光頭的家伙

像是被父親押解的犯人

仿佛，他手中的鋤頭

就是一桿槍

說來也怪，包菜地里

會經(jīng)常有些玉蝶飛過

它們顏色單一，一身素縞

這大概就是上帝委派密使

為犯人傳出的信箋

現(xiàn)在，年過八旬的父親沒了

我不知道這些包菜

是否會被特赦

那些信傳出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