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挺松
暮光輕輕。一株唇形科
鼠尾草,凸現的那藍紫色
讓路邊的我
迷失在先見里的一日將盡
我停滯的身體里
忽有沉寂良久的河水潺然
它被我莫名擬出的蟲翼
帶往那株草尖,靄流靜蕩
孤絕的鼠尾草,反噬著
每一縷瑟縮的暮光
它披掛的鐘萼,一瓣瓣
啜飲著,再度將我遺棄在
時光離離的慈悲和啞鳴
你我可否將那些即將留下的視線
稱作生路
你我可否將那些懷往的故人和墨跡
稱作新歡
你我可否攔住太湖石、玉蘭樹、梯上云
一園繁復和每一眼天井落進身體的空
將她們一一稱作主要的愛侶
你我可不可以收走自身
同時收走那些斑駁著正在游散的陰翳
只留下一念古潤的偈語
去趕赴那個以無期為距離的邀約
去挽住另一座蘇州城流瀾迢迢的影像
而此刻即是過往
此刻它,正在幽亮的光暈上鈐印下你我
“風蟬抱葉落,雪鵠迎云停。”
即刻,累云積窗:幻覺繼而在釀成
吊蘭上,一只蛾蠅自救出
那一對懸翅的皮影戲
——幸好你不只是我的深淵
而只是供我解渴的雨水
幸好,詩行里沒有飛鳥的棄翅
僅有黑影憧憧的字節(和音節)
剛好夠一個我,摁住陰影坐進去
窗外,榕樹正掩護一場霧靄降臨
而路階是鑄實的磚塊
滑倒過那么多秋雨和慌忙的腳踝
言說的日常是腦海孵出的花
隨時揚抑,但不代理身心的觸覺
潮汐深處,沒有誰能透出鼻息
恰如榕枝未能完整留住過一滴雨
幻覺會不會這樣收場——
天空的雨水撤著風梯,竊竊私語
每一個間隙都有人跳進積洼
我臉頰模糊,你停住所有的耳目
我一生的徒勞,都在于
要把身體繼續鎖進更大的房子
一只鳥,再次飛逝過這面懸窗
我感應著。在此之前
它怎樣悄然穿透了遠大天空里
那一層又一層
不明或不繪的,玻璃般的鏡體
清晨或暮晚,或任意的時刻
那些飛鳥,多像企圖者
將綿綿的云天和姍姍的風雨
拉近或投入我,這累卵的巢穴
而守著殘窗的我,它何以帶走
如刻如劃的,峻嶺和闊海
它簡筆的雙翅,何以輕盈掠去我
那孤散的白紙,以及這
空空蕩蕩,拒絕了生活的蝸居
微醺的午后,廊前
幾株木樨
綻芽爭春的初葉,閃爍地
挺出紛然的枝頭
它們在經受自然的節度嗎
恍覺里,那些
矮去的老葉,卷曲著的
可是它們奔赴的前程
探身向遠處。破土的樟樹苗
孤且直,似乎在抗拒著那些
必將歷歲的虬干和
恍惚永生披掛而自抑的垂梢
守靈的春樹啊
是你們順應了風雨和陽光
還是陽光和風雨,順應了你們
粼粼里,我很快窺見那
遲緩在時光里的,中年之軀
他已經在款待皴皺的肺葉
容許它呼吸萬物的氣象
吞吞吐吐著,我盲聽的卷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