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件（組詩）

單永珍

躲在一本書里

一個少年 躲在一本書里

讀著，讀著

就把自己 讀成

一座圖書館

一個老人 躲在一本書里

讀著，讀著

把自己 讀成

一頁白紙

中年的我，躲在一本書里

讀啊讀

把自己 讀成

一個病人

一個老實人

一個老實人，提著燈籠在村莊逡巡

夜色太稠

老實人踩破一片黑暗

又踩破一片黑暗

而搖晃的燈籠，把夜色

戳開一個又一個窟窿

一個老實人為村莊守夜

已不是秘密

一個老實人沉默寡言

什么也沒說

老實人從東頭走到西頭

從西頭走到東頭

正好

天亮了

紅寺堡的鳥兒

口銜紅枸杞的鳥兒，含笑點頭

但絕不回答人間的提問

口銜紫葡萄的鳥兒，身體傾斜

它讓天空失去了平衡

一只鳥兒落在紅寺堡

這世上似乎熱鬧了許多

一只鳥兒飛過紅寺堡

仿佛把成噸成噸的寂寞留在戈壁

在紅寺堡，喜鵲有喜鵲的事情

它打柴，造屋，用嘴巴練習書法

作為鄉賢，它說著土著們都能聽懂的話

搖頭晃腦，尋章覓句

在紅寺堡，麻雀最先起床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古老的格言

它們遵循一生。為了活著

它們吵架，斗毆，就為一口養命的吃食

一只鳥，搭乘驢車，從同心的喊叫踱過來

一只鳥，落在三輪奔奔上，從海原的南華山趕來

一只鳥，趴著卡車，從西吉的狗娃岔出來

三個說著各自方言的鄉巴佬，相互不屑

瑪曲草原

牧羊人趕著羊群

轟隆隆

從山上下來

月光趕著星光

轟隆隆

從天上瀉下

因為神的眷顧

牧羊人的眼里

點著一盞長明燈

王懷凌論

一個粗糙的老漢背著一捆柴

在米崗山上，吼著秦腔

栽跟打頭地踏著衰草

回家給老伴熬藥

在農貿市場，兩個被他批評教育過的貧困戶

一路狂奔，精神錯亂

他復雜的理論水平，足以把日頭

從東山講到西山

他最喜歡寫的對聯是：

吃肉就吃羊肋巴

聽話就聽我的話

這已經寫進王氏家族的家譜

如果在固原幼兒園的教室里

有人信口開河，講解黑格爾

那一定是他，用頓家川普通話

讓小朋友記住了白格爾

夜半，有個提著喇叭的姑娘

叫王安琪，滿大街喊著：

老王，老王，我媽叫你吃飯來

老王，老王，我媽叫你吃飯來

在咸陽機場想起達爾文

一群又一群陌生人

鉆進鐵鳥的子宮

仿佛是吃完肉夾饃的飛天

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蛋

從鐵鳥的子宮

滾落人間

睡夢中泥塑的神，突然

眨了眨眼睛

在寶古圖沙漠的下午

風一吹，寶日圖沙漠就活了

隨風起舞的沙子

讓我的眼睛，淚如泉涌

在寶古圖沙漠，連綿的空白

讓我似乎看到自己的荒蕪

已覆蓋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