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錦記（節選）

黃強

壹

一根拒絕光明的絲

穿過時間的針眼，無限拉長

接近永生

梭子的鐵頭在和空氣的較量中

拒絕生銹，保持鮮亮

用固執塑造絲柔中帶剛的品格

錦既成，高貴傾國傾城

適合登高，接受仰望

時間瘦成的刀片，刀鋒凜冽

常把它切割成破碎的翅膀

跌落于多災多難的人間

要等多久，才會長出那一地錦繡

貳

江山安定

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大漢帝國

舉著威嚴與富足

“還需要大一統，用來安定人心。”

儒術如錦，開始發出耀眼的光

又似滴水，穿過每一顆心

用于辨認邪惡，鏟除異己

可結局早已注定：

善用工具者終為工具所傷

只有駝鈴聲還響在午夜的夢里

江山之靜，暫時摁住內心的喧嘩

叁

錦官城的機織聲喚醒

錦江兩岸的芙蓉花，重重

復重重。美錦如斯

銅雀臺正上演一出大戲

七步吟出的逼問蒼白無力

“兄弟相殘在每個朝代都不可避免

我殺人是為了不再殺人！”

魏王的眼里鋪滿血色，如洛河的黃昏

東吳的河面絲般光滑

無數的小船大船裝載著稻花香

駛向早已預設的結局

“把思想系于一根絲的想法，

和寄托刀劍一樣，同樣危險。”

長江依然，芙蓉猶存

神如沙粒從指縫流過，庇護不了著錦的肉身

肆

北方。鐵蹄踏碎山河

撕裂王朝的夢想

南渡。南渡

鄉愁在筆尖晃蕩成詩畫

是用錦裝裱掛于墻上的念想

人們只做錦上添花的事

誰會給你雪中送炭？

紅塵滾滾，江山默然

神高坐云端，看一地碎錦

并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有生于無，有就是無，無就是所有”

——玄學家們如是說

伍

中原刀鋒所向，人頭落地。開出

慘白的野花，搖曳暗淡的命運

山頂，山腰，山腳，平地的菩薩

在火光中猶有微笑

“你們這些小信的人吶，實在該

永遠曲下膝蓋！”

四百八十個寺前的階石默默看著

柱子倒下。成灰。隨風而逝

大漠落日。殺人。修窟

“沒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為了”

莫高窟的飛天佛像錦衣飄飄，那里歌舞升平

休理會那如血的殘陽

最重的殺氣也比不過押韻的木魚聲

最快的戰馬也跑不過金色佛光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電亦如露，應作如是觀。”

陸

有靠山，深山里的親戚也有恃無恐

沒后臺，鬧市又怎樣？人們匆匆而過

“我喜歡的美，不必用長城圈養。

我任性，錦繡江山我做主！”

馬嵬坡那一段幽暗的沉香，從此

夜夜驚擾玄宗無邊的惡夢

無字碑，高過人們的頭頂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散

留與不留，在與不在，不必猜

“男人患了軟骨病，只好用中藥

慢慢調理，他一定會重新雄起。”

只有錦衣聽懂了明曌彌留之際的喃喃自語

柒

武將打天下，文人治國

宋太宗害怕的無非是抄他老底

無非是武人的野心，文人恍惚的美

后主用白雪和著韻律

把自己填成錦上的詞，絕響

在烽煙里，飄飄灑灑已千年

文治武功到頭來就是飛蛾撲火

就是在出世與入世間徘徊

“把錦織得更美，讓它包裹尸體，去尋找永生！”

崖山之頂還聽到杭州城里傳出的陣陣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