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之命

劉德穩

詩歌

春夜

前些時日

砰砰直跳的心

這幾天

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很少聽見

心臟在胸腔內

撞擊的聲音了

昨天夜里

窗外的雨

一夜無眠

我反復數著自己的脈搏

脈搏跳動一下

外面的雨就落一下

我差點為我的發現大聲驚呼

這時

心跳的節奏

在春天的雨夜里

快了半拍

表妹

表妹躺在醫院里

白色的藥片，彩色的點滴

與她一道，抵抗痛苦和孤獨

她說

“要是能活在真空里

那該有多好

哪怕，抽掉一部分愛

我都愿意。”

我患有抑郁癥的小表妹

小心翼翼地走著

似乎，只要加快腳步

浸潤她的陽光，就會一地破碎

此刻，她的爸爸

牽著她的手，在醫院小花園散步

他們十指相扣，像一對情人

在撫仙湖

一群銀色的魚

在逆流的水中

鑿開一條血路

把受精卵

產在湖岸的礁石上

然后集體向深水中撤退

十年之后的一天

我故地重游

在岸邊的沙礫中

看見它們的先輩

舉著骨架

低頭挖坑

豌豆涼粉

昨天，母親來電和我聊起

前幾天，同村的張家接兒媳婦

請她去煮涼粉，沒成想

煮糊了

話語里，我聽到母親的自責

我只好安慰她，都是小事

別太放在心上了

電話那頭，母親生氣了

不是小事啊，可惜了那一大鍋

煮熟的涼粉

這人一老，鼻子不好使了

聽著母親的電話

記憶一下子拉到二十年前

母親在鐵鍋邊忙碌

我把燒柴投進鍋灶

火光調亮了原本昏暗的廚房

母親的發梢掛著水汽

像極了清晨田野里的一棵鳳尾花

空椅子

三年了

不管春夏秋冬

天氣晴好的時候

小區長椅上

總是坐著幾個曬太陽的老人

他們偶爾會支起棋盤

下下象棋

打打紙牌

時間一長

我們就認識了

路上遇見

便會寒暄幾句

有時

我也會站在他們中間

看他們下棋

聽他們拉家常

一年以來

有老人被親人抬進醫院

幾天以后

又折返幾個

沒有回來的

已經有半年沒見到他們了

小區的長椅上

不斷有新面孔加入

今天路過那里

長椅空蕩蕩的

我在上面坐了一會

椅子咯吱咯吱的響

原來是幾顆生銹的螺絲釘

落在地上

草之命

機器轟鳴

草坪如一片刑場

割下來的草

一聲不吭

它們被車子帶往別處

午飯時間到了

女人熄掉割草機

坐在樹蔭下吃盒飯

站在地里的草

晃著身子

蹭蹭向上

又拔高了一截

小滿

她坐在小巷的青石凳上

艱難地俯下身

撫著渾圓的肚皮

喃喃低語

飽滿的空氣中

露水在下沉

夏日清晨的陽光

越過高樓

飄下來

落在她腳下

手提袋里的幾棵青蔥白菜

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