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翻身記

正定翻身記

一個人的名字，與兩千一百個字

在1984年6月17日《人民日報》第二版

通訊《正定翻身記》里構成的關系

是紅花綠葉，更是水乳交融

慢鏡頭從一塊代替口糧的紅薯干開始

從勞作一年的手，在油鹽醬醋面前

伸出又縮回的局促開始。北方第一個

糧食畝產“上綱要”“過黃河”

“跨長江”的“高產窮縣”正定

被人均二百斤的征購任務壓垮的

不僅是腸胃，還有人心

“來了個嘴上沒毛的管我們”

正定作家賈大山話語里的鋒芒

凝滯了1982年那個春風沉醉的晚上

尷尬了李滿天及一群文友

卻對那年輕面孔上洋溢的笑容

無能為力。友誼的花蕾已含苞待放

“雖然第一次見面，但我們

卻像多年不見的朋友……

我勸他留步，他像沒聽見似的。

就這樣邊走邊說，竟一直把我

送到機關門口。”（習近平《憶大山》）

褪色舊軍裝、兩條長凳支起的木板床、

舊衣服拼成的五顏六色的褥罩、

兩角六分的“荷花”香煙

并非高干子弟親民的道具，而是

陜北山村梁家河的窮山惡水中

與窯洞里的跳蚤搏斗七年

種地、拉煤、打壩、挑糞樣樣在行

從插隊知青干到大隊黨支部書記的

習近平，從陜北農民

變成正定農民的開始

從“高產窮縣”到“高產富縣”的秘密

在于摘掉“桂冠”、拋開政績的

縣委副書記習近平、呂玉蘭

一次次為民請命的執著“上訪”;

在于一輛馬不停蹄穿梭于滹沱河兩岸

用最快速度丈量縣情和民心的舊自行車;

在于滹沱河沙灘上扛著自行車艱難前行的

背影后面，那一個又一個堅實的腳印;

在于敞開的縣委大門，背著糞筐

自由進出的老農;在于從不開小灶，

誤了飯點就用來充饑的涼饅頭與鹵豆腐;

在于“月明雪霽小樓東，

遙望南窗燭影紅”中，

“樓東”“南窗”不眠的燈光;

在于石家莊東談固小區，至今仍在

飄蕩的幾十聲“武寶信”，和一個

縣委書記“三顧茅廬”的故事;

在于授人以魚更授人以漁;

在于“功成不必在我”的

“人才經”“正定旅游模式”;

在于總產值增長56%，人均收入

卻增長75%里的“藏富于民”;

在于2012年，習近平當選

中共中央總書記那天

萬人空巷的正定，每臺電視機前

目不轉睛的雙眼、屏住的呼吸、澎湃的心;

在于2013年7月正定塔元莊村，那聲親切的

“老書記好！”突然喚醒的集體回憶

“老書記”，不僅是一個稱呼

更是一縷春風、一片陽光、一種希望

它從一千多個難忘的日日夜夜

穿越而來，變成歲月鉤沉的

一張張照片、一封封書信、

一個個故事，與一顆

恒久不變的初心

石家莊1984

1984照亮了石家莊，石家莊也照亮了1984。太行山與滹沱河之間的光芒，其實從未停止。

——題記

1.

在河北博物院，那些器物上的光

發酵于各自的溫度、濕度、陽光與土壤：

中山國虎噬鹿屏風座上閃耀的金銀

臺西商代鐵刃銅鉞上人類最早的鐵

南楊莊遺址世界上第一件瓷器

30萬年前東元村河卵石打制的石器

30萬個光陰的故事，一個孕育著另一個

一個照耀著另一個

與櫥窗里的器物相比

更多的光芒隱匿于歷史背后

此刻我將它們聚于紙上

靜靜照亮一座紙上的博物館

2.

有的光芒自上而下，有的光芒自下而上

被各種向度的光芒普照的國家

才是一個讓幸福擁抱幸福的國家

1978年的中國，注定被兩種光芒照耀：

一種光芒來自18個冒死按下的手印中

源自土壤的生命力與首創精神

另一種光芒來自一個會議對18個手印

和億萬種聲音的呼應，來自億萬種聲音

合成一個聲音時，釋放出的溫暖和力量

3.

城市沒有圍墻。從田野上刮來的春風

腳步卻踉蹌了一下。土地上生長的經驗

無法嫁接到城市經濟活動的細胞——“企業”

牽一發而動全身。引“包”字進城

無異于在兩把刀的刀刃上跳舞

一把是“市場”，一把是“政策”

“摸著石頭過河”，石頭在哪里？

摸到深水區怎么辦？

占全國比重最大的內陸城市

心急如焚地沉默著

4.

“我請求承包造紙廠！”

1984年3月28日，一份決心書上埋藏的驚雷

來自一個被免職的銷售科長——馬勝利

打破全國城市改革堅冰的是石家莊

打破石家莊國企承包沉寂的是馬勝利

自學成才的銷售學博士。一張薄薄的衛生紙

鋪展出的大世界，一夜之間擦亮了億萬雙眼睛：

三種顏色、六種規格、四十六個新品種

以銷定產、目標管理、人人承包、多市場流通

34年后重新打開馬勝利的正確方式

是回到當年全國經濟工作會議現場

靜靜聆聽長達180多分鐘的石家莊聲音

如何從涓涓小溪流淌成一條大河

一個廠長的語調契合了五湖四海的語調

一個個體的激情點燃了一個民族的自信

重點發言時的馬勝利，他的眼中

閃爍著960萬平方公里的光芒

5.

歷史從不是單線發展。堅冰終將被打破

驚動中南海的“石家莊經驗”背后

與“馬承包”“張聯合”們形成合力的

是那些頭頂火焰山、腳踩地雷陣的身影：

“責任由我負，撤職先撤我。”

把纏成一團亂麻的紅頭文件

一刀剪開的市長王葆華;

眾多改革者紛紛落馬時

在體育館召開八千人大會，用七條決定

為改革保駕護航的市委書記賈然;

被老戰友勸阻“保持晚節吧”

卻冒著“捅破天”的危險，堅持推進

物資體制改革的物資局局長張鐵勛;

克服千難萬險修建榮國府，開創

高瞻遠矚的“正定模式”，轟動

全國旅游業的正定縣委書記習近平;

驚動經濟學家于光遠，引來農行調查組

試點農民集資入股第一人，被稱為

“解大膽”的獲鹿縣委書記解青林;

“天塌下來，有我姓袁的頂著！”

冒死恢復全縣集貿市場，成立全國第一家

消協的新樂工商局局長袁榮申……

6.

當一垛垛鋼材、線材、鋼管從庫房里醒來

在鋼材市場陽光的照射下整裝待發;

當計劃內的雜木不再在鞋楦廠的庫房

睡大覺，計劃外的樺木重新回到皮鞋的懷抱;

當給兒子蓋房選木頭挑花眼的老農

在木材市場激動地遭遇副總理田紀云;

當物資局局長用“同一銷價”

丟掉炙手可熱的權力

讓抽屜里塞滿的條子啞口無言

當物資局從蓄水池變成流動的大運河

當每一個氫原子和每一個氧原子

都以正確的方式結合，當每一滴水

都沿著正確的路線暢快流動

那些遠去的聲音和光線

上升為一座城市上空照耀性的光芒和溫度

所有的汗水、淚水都濾去了咸澀

所有的遲疑、滯重都變得腳步輕快

與2019年夜晚的石家莊對話的最好方式

是讓千萬盞燈火的溫暖靜靜漫過內心的堤岸

聆聽30萬朵光陰的浪花碰撞彼此的聲音

其中那歡快的一朵，叫1984

（田耘，文學學士，哲學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石家莊長歌》《飛走的堂吉訶德》，作品散見于《詩刊》《解放軍文藝》《中國詩歌》《詩歌月刊》《芒種》《紅豆》《延河》《草原》等報刊，并入選多種選本。）

編輯：郭文嶺? ?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