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小黃

路凌霄

小黃的不告而別令我倍感心傷，此后多方尋找未果更使我絕望。然而，就在我以為此生與小黃的緣分已經走到盡頭時，令我沒有預料到的事發生了，發生得那樣突然，卻也帶來了別樣的驚喜和快樂。

在小黃消失大約一周之后的一天下午，我因為急于趕時間去處理一些事情而急急地從院門向外走去，甫一到大路，忽然遠遠地看見一只通體深鵝黃色的狗，正急急忙忙地向我們大院的方向狂奔而來。直到它近了些時，我才敢確認，這時它也認出了我，那高高翹起的尾梢兒上晃眼的一撮兒白毛，使我更加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我蹲下身，小黃噗地一下便撲進我的懷里，又見它吐著紅紅的舌頭喘著粗氣，兩只黑亮的眼睛精光閃閃，正興奮地望著我。那一刻，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和難以言說的微妙情感深深地包圍著我，在不知不覺的點滴相處中，小黃對于我而言，早已超出了普通意義上的寵物之情，更像一種傾情的朋友之交。在這樣特殊的交往中，我深深地體會到在生命與生命的相聚中而產生的美好。

與小黃小別重聚后，我曾經幾次試圖探尋小黃消失的這段時間究竟去做了什么，然而始終沒有收獲。彼時我還未能領悟到小黃和人類極其相似的微妙情感，在造物主戲謔般的巧妙安排下，經過時光的催化而深刻體驗生命的美妙與真純。直到四個月后的一天上午，我才知道小黃消失的這段時間究竟去做了什么，同時也便了然了小黃生命中最為重要的時刻，早已在我的不察之下、無意之間悄然發生。

那天上午，我驚奇地發現小黃竟然沒在門外迎接我，等我走進院中，放眼四處望去，也絲毫不見它的蹤影。我禁不住喚了幾聲小黃，只聽見屋子里傳出“汪汪”的叫聲，我立刻跑進屋里，眼前的一幕使我又驚又喜，小黃正側躺在床上，身子斜斜地倚靠著墻壁，身下六只毛茸茸的小狗崽兒啊啊地叫著，不時貪婪地吮吸著小黃腹間的奶水。

小黃竟然在床上生下了小狗崽兒，這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因為小黃也時常趁著人們不注意，偷偷去床上睡個安穩覺。也許在它的心中，這張床早已經成為它的專屬，而將原本的主人當成了外來的侵奪者。以小黃的伶俐，選擇這樣一個舒適安穩的所在產崽自然是最佳的選擇。但從那以后，人們一看到那張床就會想到小黃曾經在上面午睡、在上面產崽兒，每當這時，人們的內心總會產生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像大油鍋里煮沸的泡泡一樣噗噗地冒著。人們看向小黃的眼神，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和怪異。

記得小黃生了六只小狗崽兒，一只純白色、一只黑白色相間、一只四蹄均為茶青色而身體純黑的狗，剩下的三只都是純黑色。這些小狗崽兒有的送了人，有兩只我們留下養著。其中黑白相間的那只，在我的堅持下被家人留了下來，母親曾經打趣地給它取名為“彩電”，我覺得十分貼切，內心深感歡喜。但無論是其中的任何一只，待它們長大以后，卻都不再透著像當初養小黃時它的那股機靈勁兒，也許這就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吧，小黃自己聰明得實在過分，輪到它的孩子們時，一個個竟都十分畏縮平庸。

至于小黃得最終的離去，我十分不想落筆描寫，更不愿意去回憶，它是十分信任我的，但我卻并沒有能保護好它，這是我最長遠而深久的痛與悔，還有恨。

那時我因為有事并不在家中，我們大院里有一戶木工，有一次他們買回幾斤肉掛在廚房的墻壁上，廚房的門卻并未上鎖，只是輕輕地順手帶上了門栓。這一切都被遠處潛伏著的小黃看了個仔細。夜深人靜的時候，小黃利落地輕輕一跳，用嘴向上一拱，門栓便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掛在墻上的肉，自然成了小黃美美的夜宵。

第二天家人得知此事，特意把自己買的肉作為補償送給了木工一家，但禍根卻就此埋下。在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早上，家人像往常一樣來到大院，小黃第二次沒有主動跑出來迎接。當家人走進院子里放眼一望，遠遠地便看到小黃正沉沉地躺在水管邊，靜靜地睡著了。

之后不久，家人便隱隱約約地從人們的談論中得知了小黃死亡的真相，在小黃死亡的前一天，木工一家十分反常地主動給小黃喂了食物……

小黃剛剛離開我的那段時間，我心中的憂愁十分難以排遣。我因為某些原因，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得知小黃離去的噩耗。當家人小心翼翼地向我吐露這一消息時，我先是感到震驚，繼而木然呆立，混亂的心緒久不能平靜。

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我時常仰望著浩瀚的星空。小時候曾經聽人說，人或者動物去世以后，都會幻化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只要人們虔誠祈禱，你所想見到的那個人或動物就會有所感應，進而放大它所幻化成的星的光芒與你相見。后來雖然知道這是人們的美好想象，但我內心依然把浩瀚的星空當成一種思念和寄托。久久地仰望著夜空中的億萬星辰，我仿佛真的看到小黃所幻化的那顆星正閃閃發光、無比明亮，我仿佛看到它明亮的雙眸和矯健的身影；我仿佛又看到它日日迎我于門前、悄悄地送我在歸途；我仿佛又看到它趁著無人的午后，狡猾地偷偷摸進房間，躺在軟軟的床上、枕著厚厚的枕頭，愜意地安睡著……

小黃的精魂飛升到這漫天的星斗之中，終于化為永恒的精靈，長存于靜謐而安詳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