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沙場
——一段無法忘記的戰爭回憶

邱 黎

序

1937年，中國歷史上的多事之秋。7月7日夜，日寇發動“蘆溝橋事變”，中國軍民由此開始了全國性的抗日戰爭。

1941年12月24日，中、日軍隊進行第三次長沙會戰，中國軍隊獲勝。12月26日，中國政府與英國訂立軍事同盟，決定中國軍隊赴緬甸配合英軍對日作戰……

錚錚鐵骨

1941年12月27日，中國入緬遠征軍自滇西入緬。原滇軍邊防部隊上校團長陳漢生率部擔任先遣團。陳漢生今年三十五歲，十幾年的軍旅生涯鑄就了他堅毅果敢的性格。陳漢生祖居陜西，清乾隆年間，祖上遷居湖南成了客家人。民國初年，父親遷至云南，在滇西畹町安了家。漢生十八歲那年，父母相繼病故，時正逢黃埔軍校招生，他和大哥龍生變賣了家當，告別了鄉親鄰里，懷這報效國家的豪情壯志報考了軍校，同被錄取為黃埔軍校第一期正取生，被編入第一隊。至今，陳漢生仍清楚地記得孫中山先生在1924年6月16日黃埔軍校開學典禮上的演說“……接受俄國革命的經驗教訓，學習蘇聯的榜樣，建設革命的軍隊……”

在軍校，龍生、漢生兄弟倆受到了當時進步思想的影響。自八月初，共產黨人周恩來從法國歸來，抵廣州，成立了第一期黃埔支部后，大哥龍生經支部組織干事楊其綱和候補干事陳賡介紹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陳漢生雖受到了共產主義的影響，但卻傾向于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北閥后，漢生與大哥失去了聯系。后聽說大哥在國民黨二十六路軍任職，并在1931年12月24日同參謀長共產黨員趙博生和旅長董振堂率一萬多人在寧都起義，解放寧都縣城，加入紅軍，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犧牲。

黃埔軍校畢業后，陳漢生回到云南，先后任昆明警備司令、滇軍獨立團團長、滇南邊防部隊司令。此次擔任入緬遠征軍先遣團團長，任務十分艱巨。

入緬后，全團又經過了近三個月的緊急籌備和模擬訓練，使隊伍更具戰斗力。

深夜，團部，陳漢生獨自一人望著攤在桌上的作戰地圖，久久地思索著：部隊官兵長年駐守邊防熟悉叢林作戰，但在裝備上不如日軍，再加上是代表中國參戰，這關系到中國在國際上的聲譽、地位，打好了自不必說，如打不好，那后果不堪設想。當今之計，只有先做好士兵的思想動員工作，鼓舞士氣，同仇敵愾，然后在戰術上揚長避短，出奇制勝，打好第一仗，以揚我國威。即便犧牲，也在所不惜。“衛兵，請參謀長……”

勇闖敵營

經過幾天的隱蔽行軍，1942年4月18日，先遣團接近日軍占領的仁安羌。據偵察：距仁安羌十里有一個村莊——達貢，是通往該城的必經之路，那里現駐扎了一個小隊鬼子兵。偵察員還帶來了一位懂漢語的當地向導。通過交談，陳漢生了解到他叫納托，是達貢村人，昨天夜里，鬼子從城里派兵到村子里搶糧食，抓女人，納托的妹妹也被抓了，人都被關在村西的寺院里，準備連同其他幾個村子搶的糧、抓的人一起帶往城里。納托跑出來找游擊隊，遇到了偵察員，就被帶來了。陳漢生拍了拍納托的肩膀：“小伙子，我們幫你救人！”

夜幕降臨，陳漢生親自帶領警衛排，以納托為向導，直撲達貢。納托熟悉地形，引導隊伍涉過一條溪流，穿過一片叢林很快到了達貢村外。眼前是一片開闊地，村子就坐落在開闊地上，一條南北走向的小路穿村而過，一直伸向村外樹林盡頭。借著夜色掩護，警衛排快速通過村口小路，繞到寺院圍墻外。陳漢生命令到：“一班除掉敵巡邏哨，占領村中小路，布置警戒；二班隨納托到村南端了敵宿舍；三班隨我潛入寺院救人。注意不許開槍，立即行動！”一班、二班按命令迅速出動。三班的戰士隨陳漢生順著圍墻摸向寺門，寺院門前一個日軍崗哨被陳漢生一刀結果了，他一揮手帶頭沖入寺內，幾個昏昏欲睡的看守正欲頑抗被沖上來的勇士們擒獲。

三路人馬會合，全殲敵一小隊日軍，救出了被關押的緬甸姐妹。陳漢生通過納托轉達了他的意思：本村的各自回家，別村的暫住寺院，待天亮后再派人送回家。隨后，陳漢生命令三班長帶兩人回駐地通知參謀長帶部隊火速趕來會合；一班封鎖村口，四面警戒；二班看押俘虜，待天亮后，押送交后繼部隊。

初戰告捷

4月20日凌晨，中國入緬遠征軍先遣團突然兵臨任安羌城下，出其不意對日軍發動猛攻。陳漢生身先士卒，官兵眾志成城，激戰兩個小時后，克復仁安羌，取得了入緬作戰的首仗勝利。之后，陳漢生奉命率部配合大部隊會攻緬甸重鎮吉棠，經過短時間的休整，補充了兵員、給養。24日，遠征軍克復吉棠，再挫日軍，救出了被包圍的七千余英軍。這次勝利為中國贏得了極高的國際聲譽。

此戰后，遠征軍大部經休整后奉命撤出吉棠，配合英軍繼續作戰，以助緬甸部隊收復失地。陳漢生部會同英軍漢斯部被授予駐守吉棠之重任，以鉗制日軍。

決戰前的婚禮

自駐守吉棠后，幾個月來，戰事稍平靜。陳漢生處理完軍務，有時也到街上走走。吉棠是個大鎮，雖是戰亂年代，但每逢集市也很熱鬧。有許多華僑在這里做生意，陳漢生常去看看，有時幫他們解決一些困難。

這一天，陳漢生來到一個華僑開的小餐館，撩開窗簾跨進屋里。老板娘一見忙迎上前，“陳團長，您今有空來真是太好了！快請坐、快請坐！”然后轉過身朝屋里喊道：“曉云，快出來給陳團長倒茶！”“來啦——”一聲清脆的應聲，從屋里出來一位身著傣族服飾的姑娘，走到陳漢生坐的桌前麻利地給他倒上茶水。陳漢生抬頭看了看她，只見這姑娘二十多歲，身材修長，模樣俊俏，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披在肩上，一雙眼睛大且美麗。曉云倒好茶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怯生生地看著陳漢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陳漢生溫和地說：“姑娘，有話就說吧！”這時，老板娘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一邊擺著涼菜，一邊說：“曉云，有話就說吧！陳團長可是個好人。”“陳團長，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曉云頓了頓接著說，“他是我哥哥，以前是滇軍邊防部隊的，聽說這次也隨遠征軍來了緬甸。”“噢！那他叫什么名字？”“張志成。”“什么？志成是你哥哥！你別說還真有點像。警衛員，快到團部把張參謀請來！”

沒多久，張志成來到餐館。張志成比陳漢生小十歲，畢業于昆明陸軍學校，精明能干，現任團參謀處作戰參謀，上尉軍銜。兄妹相見，曉云哭著向哥哥敘述了父母慘死的經過。原來，由于國內連年戰亂無法生活，幾個月前，父母帶著曉云來緬甸吉棠做些小生意，不曾想剛安頓下沒多久，就遇上了鬼子大舉進攻吉棠鎮的英國守軍，在一次日軍飛機轟炸中，父母都被炸死……后來，自己多虧了餐館老板娘春嫂收留，才活下來。父母的遺體火化后被供奉在城里的寺院里。張志成當即拜謝了老板娘春嫂。

第二天，陳漢生陪著張志成帶著禮品再次感謝了春嫂。并隨志成兄妹到寺院拜祭了他們父母的靈位。

以后幾個月，陳漢生常和曉云見面，時間久了不由相互產生了愛情。漢生愛曉云善良、美麗、溫柔，曉云愛漢生正直、剛強、成熟。漢生雖內心深愛著曉云，但苦于戰事未絕，一時也無法向曉云表達。

由于連年軍務，陳漢生雖年盡不惑，卻一直未能娶妻。其實，幾年前，陳漢生在昆明任警備司令的時候，曾和滇軍一將領的女兒相愛，已準備完婚，后因漢生反對鎮壓游行學生而遷怒其父，其父先將漢生排擠出了昆明，調任滇軍獨立團團長，后又將女兒另嫁他人。漢生心灰意冷，再加上常有戰事，此事就被耽擱下來，一拖近十年。

這次遇到曉云，使漢生壓在心底多年的激情陡然爆發了，仿佛他又回到了年輕時代。幾個月的接觸，他覺得自己越發離不開曉云了，每次晚上送曉云回去，總是依依不舍。每當夜深人靜，漢生躺在床上難以成眠，對曉云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有時真想立刻去見曉云，把她擁在懷中。是啊！快四十歲的人了，身邊也該有個女人啦！可自己是個軍人，戰爭尚未結束，前途未卜，只能強壓住心頭的愛。

曉云也深深地愛著漢生，越是愛，越得支持他。每次漢生忙于軍務時，她總是默默地幫他洗衣、做飯、收拾東西；相見后，她總是溫柔地依在她懷中，說著悄悄話，讓他忘記疲勞，暫時忘記戰爭。

英軍守將漢斯通過張志成了解到陳漢生和張曉云的愛情，出面做通了漢生的思想工作。就在1943年中秋，一對相愛一年多的戀人終于結合在一起。

1943年年底，中、英、美三方達成協議：聯合出兵進攻駐緬日軍，直至將其趕出緬甸。陳漢生部接到換防命令，并做好進攻日軍的準備。一對相愛的新婚戀人含淚分別。

血染的作戰記錄

陳漢生率部走后，一直沒有音信。曉云搬到春嫂家中幫春嫂一起料理小餐館。不久，曉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在春嫂的照料下，在長時間的期盼中，曉云生下一子，取名“盼生”。

這天，正值清明，一直杳無音信的張志成突然來到春嫂的餐館，見到妹妹曉云，含淚把一份帶血的作戰記錄交給了她，并訴說了陳漢生在對日最后一戰中英勇殺敵，不幸犧牲的噩耗。曉云聞言，痛不欲生，幾次昏倒。

入夜，曉云望著身邊熟睡的孩子，再次捧起那染血的作戰記錄，仿佛又看到漢生那驍勇的身影在痛殲日頑。這本作戰記錄，已被鮮血染紅，字跡有些已模糊不清，但字字都印在曉云的心里。這上面記載著陳漢生一年多來率部作戰的歷程。

“1944年1月30日，功克泰打洛。”

“3月5日，克孟關。”

“3月7日，于瓦拉本區會師美軍，共同控制胡康河谷。”

“4月17日，于孟拱河谷，攻占瓦拉渣。”

“6月16日，攻占卡盟。”

“6月26日，克孟拱。”

“8月4日，與美軍攻占密支那，日軍潰退。”

“9月10日，全殲滇西拉孟地區日軍。”

“9月14日，攻克騰沖。”

“11月3日，攻克滇西龍陵。”

“11月19日克芝市。”

“12月1日，克滇西遮放。”

“12月8日，收復獨山。”

“12月15日，攻克八蔓。”

“1945年1月15日，攻克南坎，滇緬公路全線打通。”

“1月20日，克畹町，收復滇西失地。”

“1月28日，中印公路通車。”

“1月29日，與駐印遠征軍在緬甸芝友會師。”

“3月7日，最后一戰……”（攻占臘戍，全殲日軍。團長陳漢生壯烈犧牲。張志成補記。）

尾聲

1945年8月6日，7日，美國先后于日本廣島、長崎投下了原子彈，8月14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8月15日，日本天皇在廣播中宣布“停戰詔書”，正式接受波茨坦公告……

后記

2004年清明，已六十歲的陳盼生來到緬甸臘戍，親手將母親的骨灰葬在父親陳漢生墓旁，并將母親保存了六十年的浸染著父親鮮血的中國入緬遠征軍赴緬作戰記錄送交抗日戰爭歷史博物館。

（謹以此文獻給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