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震 荊江
黃友義,中國翻譯協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翻譯研究院副院長、全國翻譯專業資格(水平)考試英語專家委員會主任,《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第二卷)英文版定稿人之一,全國翻譯系列高級職稱任職資格評審委員會主任,全國翻譯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大中華文庫》副總編輯。他歷任中國外文局副局長兼總編輯及中國互聯網新聞中心主任,國際翻譯家聯盟(國際譯聯)第一副主席、理事,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委員、中國經社理事會理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委員、《中國翻譯》雜志主編。
1975年他大學畢業后就在外宣國家隊——中國外文局工作,曾經多次給國家領導人擔任翻譯,組織翻譯并審定國家多個重要黨政文件,見證了與共和國同齡的中國外文局外宣事業的發展,也親歷了很多珍貴的歷史瞬間。
《對外傳播》近期專訪了黃友義,與讀者一同分享他與中國外文局的故事,以及他對新時代如何創新對外話語、翻譯和外宣人才培養方面的一些思考和看法。
新時代外宣工作依然圍繞大政方針,但不再是“我說你聽”
《對外傳播》: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作為“外宣國家隊”的中國外文局也迎來70歲生日,可以說,中國外文局是因應新中國的對外傳播事業的需要而創立并發展的。您感覺這幾十年我國外宣思想和理念有哪些明顯的變化?中國外文局的外宣業務工作經歷了哪些變遷和發展?有沒有給您留下深刻印象的節點性事件?
黃友義:外宣思想和理念的變化我談兩個方面。第一,外宣思想是隨著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來確定的,不同時期有不同重點。過去我們側重于宣傳中國上下五千年的傳統文化,而現在我們更加關注當代中國。當代中國的內容包含很多方面,如政治制度、百姓生活、經濟建設、社會發展等。但對于外宣工作而言,不同的時代總是有不同的突出思想和重點。例如,近幾年“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國企業“走出去”、文化“走出去”、中國的扶貧、“一帶一路”倡議等這些重大的理念和行為成為外宣重點。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新時代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等中國智慧、中國方案話題也更加明顯。第二,隨著外宣工作的深入和提高,傳播手段上更具多樣性和國際化,在方式上更多采用對話式,不再是“我說你聽”。中國外文局的外宣工作也有一定變化,過去主要是圖書和期刊兩種傳播形態,后來有了互聯網傳播,現在在交流對話方面增加了許多樣態。例如:參加國際活動、組織國際會議、舉辦國際論壇、對外國記者進行培訓、接待外國記者到中國采訪、各種展會等,這些更側重于與人面對面的交流,通過各種交流活動把中國理念、中國文化傳播給國外受眾。
給我留下印象很深刻的節點性事件有很多。第一個我想談一下《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的翻譯和出版。在不同時代中國外文局都很注重宣傳領袖的思想,但下功夫最大、做得最及時的應該是《習近平談治國理政》。除去上個世紀組織多語種大規模翻譯《毛澤東選集》以外,過去我們經常把幾十年的內容編輯在一起出版,比如說鄧小平、周恩來、朱德、陳云、劉少奇等領導人的著作,都是他們已經不在領導崗位上了,甚至有的已經去世了才翻譯出版。但當今時代,中國的命運與世界息息相關,國外高度關注中國,外國人需要及時了解中國,因此我們對他們希望了解的話題及時進行了翻譯出版。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調整。這說明外宣與國家大政方針以及國家的外交同步了,體現出了外宣的及時性,這是近年中國國際傳播的一大特點。
第二個節點性的事件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我們做的中美大型合作出版項目——中國文化與文明。一般來說,國際形勢好的時候外宣會有高潮,但國際形勢對中國不利時,外宣的作用就愈加突出,這是因為外宣有時是以民間文化交流的形式出現的。那時候,美國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中國老百姓非常生氣,往美國駐華使館扔了很多雞蛋和石頭,把使館玻璃給砸碎了。官方外交遇到了障礙,就需要學者之間的交流,來展示兩國關系的生命力。于是,形成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出版項目。美方那邊主要由前總統老布什、基辛格等人從美國方面推動,中方是外文局積極參與。這個項目的影響力不僅僅是出版了十幾本書,而是它在中美政界、文化界和外交界引起了聯動。
這套書的第一本出版時,我們在人民大會堂舉辦了新聞發布會,后來美國要發布,我們去參加。一下飛機,美方出版單位耶魯大學給了我一個200多頁的大厚本,內容是如何回答美國記者的問題,他們這方面工作做得很扎實。美國記者會從不同角度提出不同問題,有的是積極的,更多的是帶有攻擊性的。比如美國人提問說:“為什么進行這個項目啊?”我們回答說:“這是學者之間思想的自由交流。”他們炸了我們的使館之后,其實很害怕中國跟他們斷絕關系。而對于中國來說,那幾年處于外宣低潮,傳統圖書對外發行渠道遭到了破壞,經濟上沒有很多財力制作那么經典的大型畫冊來傳播中國文化。這個項目基本上是美國人出錢,我們出人出力,在美國、在歐洲宣傳中國的傳統文化。項目成功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我們采取了中美合作的方式,圖書的內容雖然是中國文化,但都是由中美雙方策劃、編輯,并由雙方作者共同商量如何撰寫,因此,圖書的可讀性很強。
用許多外宣界領導的話來說,是到目前還沒有哪個項目能夠復制這樣的成果。當時美國8個前國務卿都是顧問委員會的成員。另外,洛克菲勒家族牽頭,成立中國文化之友學會,主要是為該項目集資。可以說,這個項目是空前的,但肯定不會絕后。
中國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中國
《對外傳播》:還記得十多年前采訪您時,您談到上世紀70年代您留學英國期間讀了奧威爾的《一九八四》,才了解到西方世界看待中國的深深偏見來源在哪里,我們的話語體系為什么不被他們接受。《一九八四》寫作于1948年,71年過去了,西方看待中國的視角有變化嗎?尤其是新時代以來,您認為中國的對外傳播工作有哪些新的問題和挑戰?
黃友義:西方看待中國視角有很大的變化。之前,中國是一個經濟上規模較小、國際影響力較弱的國家。今天,中國經濟發達了。西方看我們的角度,從過去的看不起變成了今天的“中國威脅論”。這給我們的國際傳播工作提出了新的課題。新時代中國在國際上發揮很大作用,不僅僅是我們的愿望,更多的是國際的需要。我們常說:中國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中國。舉例來說,當前美國想跟中國“切割”,但是并不是整個西方都是如此,就是在美國,許多人也舍不得跟中國切斷往來。最近我參加很多國際活動時都能感受到,西方很多國家的政要,比如奧地利前總統等,都在提倡世界多極化。在世界多極化的情況下,中國如何發揮作用?站在外宣角度,我們應該如何去反映、去展示中國所發揮的作用?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另一方面,在新時代,發展中國家對中國寄予了比過去更大的期望,希望中國能夠發揮更大的國際作用,幫助發展中國家發展,同時也幫助發展中國家抵御西方國家的壓制,希望借用中國搭建的平臺實現共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