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楊杰

小朋友們最熟悉的兒童作家正在把童話撕開，露出冷冰冰的成人法則。

這些天，“童話大王”鄭淵潔拒登“童書作家榜”，在微博里指責作家曹文軒等同行“打著講課的幌子，和書店、學校勾結(jié)起來，進入學校占用學生上課時間向?qū)W生兜售童書”。

學校要求學生到指定書店買書，作家就到學校講座。這樣一來，作家有了版稅，書店有了銷量，只是苦了孩子，面前只有一道單選題：買書，聽講，然后老老實實寫“讀后感”。

這兩個名字署名的童書作品，曾長期“霸占”80后、90后、00后乃至10后的小書柜。

根據(jù)鄭淵潔的指控，那些在童話里教人真誠、正直、善良的作家，會在手指纏上繃帶假裝受傷以避免簽名，或是讓助理代簽。若屬實，想想那些排隊等待的孩子揚起的臉，想想那些不摻雜質(zhì)的喜愛，作家的良心不會痛嗎？

據(jù)報道，曹文軒對此回應說，“讓大家去判斷吧”。東莞一小學領(lǐng)導也在受訪時解釋，2017年底，曹文軒曾赴該校參加“書香校園”活動。“當時作家沒有從學校收取費用，只是在講座的同時，也有個書展在學校舉行。但是也沒有說一定要買曹文軒的書。”

“作家榜”創(chuàng)始人、大星文化董事長吳懷堯?qū)Υ说幕貞牵骷疫M校園簽售，并非局限在童書作家，據(jù)他了解，很多作家都去過學校簽售，有些作家甚至常年累月跑學校，“至于這種行為是否妥當，關(guān)鍵要看是否有事實上的違法行為。如果合法合規(guī)合情合理，孩子有機會接觸作家，我認為多多益善。”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第25條規(guī)定，學校不得違反國家規(guī)定收取費用，不得以向?qū)W生推銷或者變相推銷商品、服務等方式謀取利益。

這正是檢驗法律“牙齒”的時候，能不能“咬”出真問題，根據(jù)鄭淵潔的爆料一查便知。若指控屬實，進校園兜售圖書的作家，以及這個鏈條上的每個當事人，都已涉嫌違法。

問題還在于，不管是誰違法，此舉對兒童的傷害，不只是撕開童話這樣簡單。

在學校和老師面前，孩子和家長往往比較弱勢，只能順從地接受老師推薦的東西。甚至有的幼兒園給家長布置寫一萬字的觀后感，家長在群里兢兢業(yè)業(yè)打卡記錄寫作過程;之前還有學校突發(fā)奇想，在孩子胸前的紅領(lǐng)巾上印上了廣告，引起了眾怒……

至于圖書，只要是老師們推薦的，大概沒有多少孩子敢公然反對閱讀。一是孩子尚且缺乏辨別圖書好壞的能力，二是家長即便反感定點推薦圖書，也總怕老師不高興，怠慢了自家的娃，只能配合購買。

損失些金錢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它可能使孩子失去閱讀的興趣。

現(xiàn)代社會，電腦、手機爭奪孩子的目光。能靜下心來閱讀的兒童越來越少，因此童書的質(zhì)量和價值觀十分重要，尤其是孩子接觸的第一本書。如果這本書沒意思，它可能就阻斷了孩子繼續(xù)閱讀的道路，孩子不再找書看，又抱起了電子設(shè)備。

“如果第一本書非常有意思，是他自己選擇的，哪怕第二本書遇到不好看的，他也知道是有好看的書的，他自己會去找。”鄭淵潔說，但是作家進了學校，老師強迫孩子去買，買了才能去聽他的課，不買就不能聽，聽完下一周的作文題目就是我眼中的誰誰誰。這種閱讀捆綁讓孩子失去選擇的自由，孩子的注意力變成大人的流量，讀書慢慢成為負擔，再難發(fā)展成興趣。

那些老老實實去購買指定書目，甚至寫上班級姓名以便書店核對的孩子，也在老師的強勢話語下，越來越順從。今天可以是要求買一本書，明天可能就是誤導孩子歧視某一類人。這恰恰是一些童話故事里最反對的東西。

在童話里，孩子拆穿成人世界的謊言，誠實地說皇帝根本就沒穿新衣;在童話里，只要你是一只天鵝蛋，就算是生在養(yǎng)鴨場里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些是關(guān)于自由、平等、正義的淺顯的啟蒙。不干涉孩子，讓他自由發(fā)展，告訴他權(quán)威是用來超越的，講述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樂趣，以及“差生”的自尊，這些觀念的深入人心是假簽名永遠不可比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國的家長堅持認為孩子就是孩子，什么都不懂。是一些優(yōu)秀的童話故事第一次告訴孩子們，你們應該為自己能獨立思考而感到驕傲。

啟蒙讀物的意義值得被反復強調(diào)。童書里說著真善美的語言，童書外也該做真善美的事情。倘若人生之初的文字就被污染，幼小心靈里的灰霾怕是很難驅(qū)除。

但愿污濁之氣遠離兒童。忽然想起崔健的那句歌詞：我的心在疼痛，像童年的委屈。

摘自《中國青年報》2019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