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群英
朔月再轉,新月就現了。
新月臥在遙遠的東天邊,懶懶地撐不開蛾眉。秋風乍起,新月的臉就白了,我們的眼睛亮了。
我們是不知不覺來到秋天的。我們事先并沒有與新月預約。這時候我們邀月對語,月臺臨水,鼓樓生風,我們的思緒便染著月光疏影,悠悠地匝地,悠悠地斑駁。于是我們開始想象,很多細節已經無法想起,因為我們的所經之地有了太多的蹄痕,但我們能夠想象出與月相關的情節……
我們仰望的頭顱從此就定格在這個秋天,這秋天的山就瘦了,水就瘦了,風也瘦了,雨也瘦了。于是,我們向夜空發射一道一道的哲思之光,我們回收了一道一道的月痕,夢的月痕。
其實那月痕也是天體中的自然奇現。我們的先祖之所以那樣惶恐,是因為他們有了太多的神話和幻夢。而神話和幻夢正好是人類童年最富靈性的兩只翅膀。翅膀扇向遠古,月華生風;翅膀扇向未來,月暈致雨。現在,我們等待著日食、月食的再現,我們向宇宙投放更深長的影子,但我們不可以去遮擋太陽和月亮。我們只能一代一代頭頂日月的光環,登臺祭祖,入幃占卜,我們永遠也排泄不了我們心海中的潮汐。
又一聲蟬吟,花更瘦了,葉更瘦了。月影淺淺地浮起來,我們退入廬舍,倚窗而望,在葉間的長河中,我們永遠是一群長不大的孩子,與日月相依為命。時間是我們的翅膀,拍擊著四季輪回的預言之岸。于是我們崖刻神話,口碑傳說,劍指春秋,簡載歷史,重問天地,重圓飛天之夢。女媧問天時,月似芽;后羿問天時,月似弓;倉頡問天時,月似猿。秦王問天時,月似棱;太白問天時,月似船;東坡問天時,月似樽;清照問天時,月似鐮;阿炳問天時,月似弦。一彎月瘦了,又一彎月瘦了。我們端坐在映月的二泉邊,為半壁江山填詞,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我們就從遠古平仄而來,從春天平仄到了秋天。秋菊于月下暗香浮動。我們淚眼盈盈,托著月盤走進中秋。皓月當空,秋魂朗朗而語:重陽,重陽,九九重陽。
我們的手便倏然下垂。我們托著月餅的手便倏然下垂。瘦月被天語之聲震落懷中。瘦月啊瘦月,我們懷揣的月魂,心空懸著一半,手里托著一半,我們只吃了一半,留下一半給海峽彼岸的人吃。我們寧瘦其肉,不瘦其骨。還有我們的思想也不能瘦,良知也不能瘦,山水也不能瘦,音樂也不能瘦……叩問蒼天,蒼天不語,瘦月亦不語。秋風頓起,笙簫遂咽。我們的言語于白露為霜中片片蒼白,托著瘦月,于是我們一步一步朝秋的縱深走去,記憶沉甸甸起來。
盈月虧了,秋風勁了。我們只好重返民間了,舍邊籬笆,樓邊歌謠,竹枝詞蘸著月光輕吟,晚秋的蟋蟀在海峽兩岸跳來跳去。我們仰望空蒙,把盞菊酒醉飲天地。菊花詞遂隨秋風飄零,句句哀怨如思婦的月語,秋蟬就啞了,冬風就來了。我們站在冬日的枝頭,長發披肩,對月當歌,隨風卷入梅徑。梅風起處,瑞雪匝地,山川裹素,骨朵生香。我們蘸著梅香,于是開始繪畫:梅的骨朵,月的精魂。

朔月再轉,新月就現了,我們又不知不覺來到了春天。想象中的春天。月芽兒做醒了一個長長的夢。春江次第解凍,我們又準備與新月的下一輪預約。
(選自《語文月刊》)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一輪明月映照千里,如水的月華傾瀉大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月光最愛惹人情思。月是故鄉明,故鄉的明月寄托著游子對故鄉、對祖國濃濃的相思。
抒情散文應是心靈的歌聲,它總是與作者真實的感情聯在一起的。這種感情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經過嚴肅認真的思考而產生的思想、感覺與情緒。《望月》就是經作者認真思考,表達渴望海峽兩岸人民團圓情緒的一篇優秀抒情散文。作者把這種心痛和渴望行諸筆端,編織成感人肺腑的華章,呈送給他的讀者,把讀者帶進對“月”翹首仰望的情思之中。
(孫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