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慶 郭蕊
摘要:第二次世界大戰被視為一場反法西斯戰爭,對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問題,俞金堯先生的“三一說”的合理性值得商榷。而從意識形態的對抗、西班牙內戰后的歐洲格局以及希特勒在西班牙的得失三方面來考察,筆者認為將西班牙內戰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更為合理。
關鍵詞:第二次世界大戰;反法西斯;西班牙內戰
中圖分類號:K152?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CN61-1487-(2019)11-0096-03
一、俞金堯“三一說”存在的問題
俞金堯①先生認為,進入20世紀后世界整體性的特點相較于之前更加明顯,以全球史觀來看20世紀20、30年代的反法西斯斗爭,“它們一開始就具有世界性意義”。[1]但是,以全球史觀來看,“九一八”事變中,除了中日雙方以外,李頓調查團介入,雖然得 出了日本為侵略一方的結論,但是并沒有得出事件繼續惡化的結論。日本入侵中國東北的這一行徑,沒有引發兩國間或者世界性的沖突。日本的野心在國聯的關注下有所收斂,并且日本對中國的進逼勢必觸犯英美的在華利益,美國在中國倡導門戶開政策,日本與之相悖的行為必然招致美國的不滿。以日本當時的軍備來看,并沒有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由于懼憚英美的實力,日本被迫做出了一些和平的姿態,盡管這種姿態僅僅面上的。
以國際關系的視角來看,日本出于貿易與戰略資源購買的考慮,更是不敢貿然破壞英日、美日關系,考慮到與英美國家的實力對比、英美國家的對外政策,日本在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前,反而受到這種國際關系的制約。而這種制約又維持了到“七七事變”之前的相對穩定的東亞格局。與此同時,德國在1931年還沒有開始擴軍備戰,在“九一八”事變這個事件點上,法國隨時都有可能進駐萊茵蘭非軍事區,扼住德國的手腳。此時,希特勒還未上臺,更是無法推行一系列的備戰行動和領土擴張政策。而意大利更是處于一種觀望狀態,侵略埃塞俄比亞的行動也是發生在此之后的幾年。在這一時期,意大利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國內問題上。即使以全球史觀的視角來看,“九一八”事變仍然是一個地區性事件。它雖然影響了東亞國際關系的格局,造成了地區的局勢動蕩,但遠未引發世界性的大規模沖突。人們當時更多的認為這是一個孤立事件,沒有證據表明在“九一八”事變之后的歲月里會爆發世界性的大規模沖突。因此,將“九一八”事變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下簡稱二戰)的前奏更為合理,將之作為二戰的起點有些牽強。
從另一方面來說,雖然20世紀被稱為“整體世界史”時期,但這種整體性并不是在20世紀一蹴而就的。這種整體性從1500年之后就明顯加速形成。17世紀30年代戰爭期間荷蘭遠征艦隊襲擊西班牙的殖民地包括巴西、安哥拉和錫蘭,將沖突轉變為第一次全球性戰爭,此時的世界整體性就已經初露端倪。至19世紀末,由于交通運輸與工業制造能力的迅猛發展,全球的聯系性日趨緊密,利益往來與沖突也不斷增多。甲午戰爭恰好發生在這一時期,而這一時期的整體性影響絲毫不亞于20世紀;這一中日之間的地區性事件涉及的卻不僅僅是兩個國家,這還涉及到英、俄、法、德、美等世界主要列強的利益,“三國干涉還遼”是最明顯的例子。所以很難斷言因為20世紀的整體性更加明顯,“九一八事變”相較其他時間點更早,就以“九一八事變”作為二戰的起點。
其次,俞金堯先生認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是其世界擴張計劃的一部分,中國人民抵抗日本的侵略具有世界性意義,“中日之戰從一開始就具有雙重意義:既是一場民族戰爭,又具有反法西斯的世界歷史意義”。[1]但是中日之戰,源于什么時間呢?顯然俞金堯先生認為中日之戰源于“九一八事變”。但是,1904年至1905年間的日俄戰爭,爭奪的焦點就已經是中國東北的南部。再往前追溯,甲午戰爭時期,日本就已經以武力謀求遼東半島,以此作為向中國內陸擴張的跳板。日本方面在明治維新前后,就已經有了向中國、朝鮮擴張的萌芽,“開拓萬里波濤”“宣布國威于四方”。[2]5“海外雄飛”[3]論和“大東合邦”[4]論的相繼出現都證明了日本對世界的擴張思想的出現要早于20世紀,早于日本法西斯的興起與上臺。到19世紀70年代,日本相繼侵略臺灣、琉球都是其擴張思想的體現。因此,如果將中日之戰看作是一場民族戰爭,那么這場戰爭的起點應早于20世紀,甚至可以追溯到甲午戰爭時期,因為甲午戰爭在國際上也被稱為第一次中日戰爭。并且中日兩國從局部沖突到全面戰爭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我們可以把1895年到1945年的中日50年戰爭視為一個整體。在這50年中,日本侵占中國的政策具有一致性和連貫性,分步驟吞并消化中國領土,提高日本自身的戰爭潛力,進而完全吞并中國。五十年中的間歇期,被日本用來爭取有利的國際態勢,排除列強的干涉,盡力備戰。間歇期間也曾使用和平手段加強對中國的控制。比如“二十一條”的制定,基本上要求對中國的完全控制。所以這場民族意義上的中日之戰的起點遠早于“九一八”事變,把甲午戰爭作為中日之戰的起點更為合適。但是甲午戰爭不具有反法西斯的性質,而且1895年這個時間點已經早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我們自然無法將其作為二戰的起點。
再者俞金堯先生認為二戰是一個過程性事件,從開端到結尾有著不斷的演變,但有一個主題是永恒的:“反法西斯的主線貫穿始終”。[1]如果將“九一八”事變作為二戰的起點,那么中國自“九一八”事變起至1936年“二二六”事件之前的抗爭該如何界定?日本在發動“九一八”事變時,法西斯在日本的統治地位還沒有確立,直到1932年“五一五”事件,首相犬養毅被殺,日本政黨內閣才宣告結束。到了1936年,皇道派發動的政變被統制派鎮壓后,以統制派法西斯為核心的軍部勢力才徹底掌握日本的各項大權,日本也徹底的成為了法西斯化的國家。因此,從日本法西斯勢力的發展軌跡來看,到了1937年“七七事變”時,中國反抗日本的斗爭毫無疑問的成為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一部分。但是從“九一八”事變到“二二六”事件之間的淞滬抗戰、長城抗戰、東北抗聯的抵抗該如何歸類?這一時期,日本法西斯勢力尚在發展之中。中國在這一時期的抗爭是否具有反法西斯的性質仍然值得商榷。因此俞金堯先生的“三一說”存在著漏洞,將之作為二戰起點仍然值得商榷。
二、將西班牙內戰作為二戰起點的理由
相比于以往關于二戰起點的各種觀點,筆者認為將西班牙內戰作為二戰的起點更為合適。理由如下:
第一,20世紀的全面戰爭與意識形態關系緊密,用庫爾斯的話來講“事實上,20世紀的明顯特征是通過這兩者的相互影響形成的。”[5]從交戰雙方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是一場自由主義和威權主義之間的戰爭,自由主義的歐洲,對抗“軍國主義”和“普魯士主義”的歐洲。[6]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崛起。到了20世紀30年代,意識形態因素再次成為焦點,自由主義再次遭到了挑戰。“法西斯主義、共產主義和自由主義三大意識形態體系在歐洲爭奪主導權。”[7]1面對法西斯主義的威脅,自由主義國家與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蘇聯結盟,以此對抗德意日法西斯陣營。所以,二戰也是一場意識形態之爭。西班牙內戰正是法西斯主義與前兩種意識形態首次交鋒的載體。佛朗哥發動叛亂后,為了盡快贏得戰爭,便向德國和意大利求援。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則向佛朗哥援助了大量人員和先進的武器裝備。西班牙共和政府則得到了蘇聯的官方援助和來自英、法等國家的民間志愿者的支援。因此對很多人來說,西班牙的戰事從一開始就不被認為是傳統意義上的內戰,而是被看作為20世紀一場新的意識形態戰爭。[7]1在1936年這個時間點上,德國和意大利毫無疑問處于法西斯意識形態之下,雖然弗朗哥政權的性質有待商榷[8],但毫無疑問是帶有法西斯性質的,這三者屬于同一陣營。西班牙共和政府,國際縱隊志愿者,以及來自蘇聯的支援無疑是分屬于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陣營。三種意識形態在西班牙的土地上廝殺,這是“九一八”事變、意大利侵占埃塞俄比亞等事件所不具備的特性。從反法西斯這個層面來講,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明確的與法西斯主義作戰。因此從意識形態的對抗層面來看,將西班牙內戰作為二戰的起點是合理的。
第二,1939年4月,佛朗哥掌握了西班牙政權,這場“內戰”終于結束了;但是它深刻影響了歐洲的格局。首先使得法國的處境更為不利,法國被法西斯國家三面包夾,法國政局動蕩無序,左派與右派之間斗爭不斷。這在一定程度上牽扯了法國的精力,導致法國無暇顧及自身以外的事情。另一方面,西班牙內戰徹底把意大利推向了德國,在意大利與埃塞俄比亞發生沖突之后,英法一度希望與意大利和解,時任英國外務大臣的霍爾認為,“在地中海地區,一個友善的意大利對英國和通往遠東路線的安全是至關重要的,并且可以免除在法、意邊境部署軍隊。”②羅伯特·范西塔特爵士甚至認為,為了孤立希特勒,拉攏墨索里尼,可以將土地轉讓給意大利,包括英屬索馬里。[9]91但是西班牙內戰暴露了英法和意大利的矛盾,“意大利清楚地認識到,同德國并肩對付西方國家是有利的。”③1936年9月,墨索里尼同意齊亞諾訪問柏林,并聲稱德、意兩國對國際問題的討論不僅標志著兩國的團結,也標志著兩國將采取共同政策。④同年10月,意大利外交部長齊亞諾到了柏林,隨后與牛賴特簽訂了條約,柏林——羅馬軸心形成。德意兩國初步結成同盟,“對西班牙內戰的干涉,最終使墨索里尼投入了希特勒的懷抱。”[8]到了1937年,意大利更是加入了《反共產國際協定》。因而,西班牙內戰成為德意兩國結盟的開端,德、意之間的聯系進一步加深,在1940年法國戰役時,意大利雖然在戰局進入尾聲時才加入戰斗,但在客觀上還是分散了法國的力量。在蘇聯與德國開戰之后,意大利也派出了軍隊去幫助納粹。反觀英、法在西班牙內戰中的表現,倫敦和巴黎方面明知德、意出動軍隊幫助佛朗哥,卻仍然多次和羅馬、柏林談判,以此確保“不干涉”政策的實施。英法的政治家被希特勒視為“小蛆蟲”,足可見希特勒的對英法的蔑視。綏靖政策不僅無法滿足德國的胃口,反而進一步刺激了希特勒的征服野心。
第三,考察希特勒干涉西班牙內戰的收益,亦有助于我們認識西班牙內戰的地位。從軍事方面來看,希特勒為了鍛煉部隊,向西班牙派出了大量使用新式武器的部隊,包括有名的禿鷹軍團。在西班牙,德國人獲得了很多有益的經驗:包括將性能陳舊的戰斗機更新換代,Me-109型戰斗機成為一直到二戰結束時納粹空軍的主力機型;用運輸機運送兵力,改變戰略態勢;發明了四機編隊戰術,這一空戰戰術仍然為現代空軍所延用;空地協同、空海協同、俯沖轟炸這些新戰術思想在之后的波蘭戰役,法國戰役等都有體現。[10]因而,西班牙成為了納粹的練兵場和武器試驗場。從政治方面來看,一是希特勒獲得了天然兩個盟友。1939年英法向德國宣戰之后,西班牙表示了“中立”。然而佛朗哥給予了納粹一系列的幫助,包括給德國艦船提供補給、稀有金屬等重要戰爭物資,為德國情報部門大開方便之門。[11]這些幫助一直持續到第三帝國倒臺。德國和意大利的結盟問題前文已論,在此就不贅述了。二是西班牙發生的戰事轉移了歐洲政治家的注意力。西班牙內戰之前,歐洲的政治家關注著第三帝國的越來越激進的外交政策。西班牙內戰的爆發,轉移了這些注意力。希特勒深知這一點,他曾對他的將軍們說“從德國的角度出發,佛朗哥百分百的勝利并不令人期待。我們倒是愿意戰爭繼續下去,保持地中海的緊張局勢。”⑤希特勒利用這一時機,在中歐獲得了巨大的外交勝利。[7]2在西班牙內戰的3年中,希特勒不僅吞并了奧地利,滅亡了捷克斯洛伐克,而且《慕尼黑協定》的締結,讓第三帝國有了分化英法和蘇聯結盟的契機。1939年的蘇聯與德國的一紙秘約,不僅決定了波蘭的命運,也解除了德國進攻英法的后顧之憂。這一連鎖反應的肇始,都可看作是源于西班牙內戰。
三、結語
從意識形態角度來看,20世紀的全面沖突是由意識形態的差異所引發。而反法西斯是二戰的特性,西班牙內戰則是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首次聯合反對法西斯主義的載體。在世界整體性的背景下來觀察法西斯,如果任何反抗法西斯的行為具有世界意義[1],那么西班牙內戰的世界性意義也是毋庸置疑的。從西班牙內戰的影響來看,正是西班牙內戰造成了英、法、蘇等國的被動局面。希特勒獲得了有利的國際態勢,不僅牽制了英法,更獲得了意大利和西班牙兩個盟友,德、意雙方在西班牙首次聯動。同時也正是在西班牙內戰的第二個年頭,德、意、日簽訂了防共協定,三個主要法西斯國家進一步走向了同盟。而這一切有利于希特勒發動進攻,這才有了1939年9月的波蘭戰役,1940年的法國戰役。二戰的規模不斷擴大,而這一切的演變都源于西班牙內戰。
所以綜上,我們認為應將西班牙內戰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
注 釋:
①俞金堯先生現任中國世界近代史研究會副會長,主要研究方向為西歐近代經濟社會史、西方史學理論與史學史。俞金堯先生曾在《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發表的論文《中國抗日與二戰的開始》中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反法西斯戰爭,中國抗戰也是反法西斯性質的,以全球視野來看,應將中國抗戰的起點——“九一八”事變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
②13.Viscount Templewood (Sir Samuel Hoare ),Nine Troubled Years,London:Collins,1954,p.153.轉引自Sobocinski.Harvey Joseph,“Dividing the dictators:the Italian dimension in Britains policy of appeasement,1933-1940,”Dissertation Abstracts International,1980,p.89.
③《德國外交政策文件匯編》第3卷,第172頁。轉引自威廉·夏伊樂:《第三帝國的興亡》(上卷)董樂山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2年,第284頁。
④Conversation between the Duce and Herr Frank,23 September 1936,Cianos Diplomatic Papers,1936-1942,ed.Malcolm Muggeridge,trans. Stuart Hood,p.44.轉引自Sobocinski.Harvey Joseph,“Dividing the dictators:the Italian dimension in Britains policy of appeasement,1933-1940,”Dissertation Abstracts International,1980,p.163.
⑤《德國外交政策文件匯編》第1卷,第37頁。轉引自威廉·夏伊樂:《第三帝國的興亡》(上卷)董樂山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2年,第2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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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文慶(1990—),男,漢族,遼寧省大連市人,單位為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世界史。
郭蕊(1996—),女,漢族,甘肅省酒泉市人,單位為魯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史。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