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石阡說春民俗調查與研究（上）

【摘要】貴州石阡地處武陵腹地，山川秀美、民風淳樸。說春作為民俗文化自唐朝以來就在這里生生不息，深深地影響著石阡人民的生活、生產，有著獨特的地方特色，是歷史的鮮活呈現。本文主要從歷史溯源、程式、音樂、春詞、審美、社會功能以及意義與傳承等方面進行探討。

【關鍵詞】春詞;音樂;審美;傳承

【中圖分類號】J61 【文獻標識碼】A

石阡縣位于貴州省銅仁市西南部，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石阡說春，始于唐朝，這一民俗兼具了地域性、音樂性、民族性、教育性，是中華農耕文明精神發展的活史詩。

一、石阡說春歷史溯源

（一）民間傳說

相傳唐朝皇帝李世民時期，有封氏兄弟為其開國立下赫赫戰功，太宗分封時，兄弟兩人愿為國家盡自己綿薄之力，于是太宗皇帝封他倆為“春官”（春官在古代就是掌管一個地方的禮節，每年向百姓講解農事季節），并世代相傳。隨著時間的推移，春官說春逐步由官方演變成民間形式，立春前后春官走村串寨去說春，用演唱的形式勸農行耕、教化民眾，這個民俗逐步傳承下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石阡說春”傳承人封萬明口述）。

（二）歷史流變

石阡說春這一民俗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通過世代相傳其基本形式得以完整保留。在上世紀末，隨著現代生活步伐與節奏的改變，外來文化的沖擊與影響，這一古老習俗開始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為了保護這一重要民俗活動當地政府和一些文化學者為此做出巨大努力，讓石阡說春相繼列入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而且作為農歷“二十四節氣”社區成員之一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二、石阡坡背村說春實地考察

（一）概況

石阡說春的春官主要聚居于花橋鎮坡背村。坡背春共有4組春官，全縣共一百多名春官，坡背村春官占90%以上。春官都是男性，年齡上至六旬以上老人下至十幾歲的少年。說春習俗傳播靠口傳心授，春官從小耳濡目染，跟隨年長的春官學習，到能自己獨立時便可去村寨說春。石阡說春的范圍是石阡、施秉、三穗、鎮遠、劍河、天柱等地，春官自由組合，到達村寨時，依照古禮，穿戴官服，各自分散挨家挨戶去說春，農戶會適當的贈與錢財或糧食作為感謝。

（二）程式

1.春官行程來的忙

春官來到主人家門外，手拿春牛、春枼、打春棒、三柱香、紙錢、五色線，邊走邊唱“春官行程來得忙、恭喜主人家財發人興旺”的主題，即興唱詞，旋律主要由宮、商、徵、羽（1 2 5 6）四個音構成，其中角（3）音極少出現，滑音較多，混合拍子為主。該旋律與節奏貫穿整個流程不變。

門檻

神龕;春牛;酒杯;④春枼;⑤打春棒

說春道具中春牛是木制結構，形制為牛，下制一塊木板托住牛身，長約20厘米，高約10厘米，牛頭前置插香筒，牛角用于掛五色線和錢紙;春枼是木板刻制名曰春枼（die）木板，上面刻有每年的二十四節氣，刻好后用黑色墨水印在16開大小紅紙上而成;打春棒是木制長條形結構，長約120厘米;五色線為黑、白、黃、紅、綠，分別代表水、金、土、火、木五行。

2.開財門

春官唱到“開財門”，主人打開堂屋門（正門）迎春官入戶，春官左腳先跨過門檻唱出“手執金邊放光明”，右腳跨過時唱出“黃金萬兩帶進門”。農戶堂屋都會有一道門門檻，門檻具有遮擋污物和辟邪的作用，門口橫上一道門檻，象征著豎立一道墻，將一切不好的東西擋在門外，以保一家人的平安幸福。男性春官必須左腳先邁過門檻，以表示對主人的尊敬。

3.堂屋說唱

主人點燃三炷香，倒滿兩杯酒，迎進春官，春官將春牛頭朝外、尾朝里擺放于神龕前的桌上，把春枼贈與主人家，并將打春棒靠在桌旁。此時說春開始，主要說唱“二十四節氣、勸農行耕、富貴平安”等吉祥語言。

說二十四節氣：“正月立春雨水節，不犁山土要犁田;二月驚蟄與春分，家家砍柴割草燒;清明谷雨三月三，鏟田坎來挖田角;立夏小滿四月八，小麥青來大麥黃;五月里來是端陽，掏溝里水扎堰塘;年年有個六月旱，田中缺水緊緊防;七月處暑谷花香，收拾扁條與籮筐;八月里來白露忙，滿田滿壩谷斗響;寒露霜降九月十，小春要當半年糧;十月立冬小雪天，快蓋房子快紡棉，臘月小寒與大寒，忙忙碌碌過新年。”

在說完主題之后，春官可以根據主人家的情況即興說唱，如主人家有喜事、主人家從事的行業、如果主人家注重禮儀春官會說唱煙、酒、茶、飯。

4.帶走五瘟

“春牛頭上帶五瘟，主東忙把香紙焚，堂前寶香燒三柱，聽我春官說分明。”

春官在主人家堂屋說完勸導和祝福的語言，即將離開時春牛會把主人家中的一切災難都帶走，就是五瘟。五是虛指，實則不止五個災難，主要是指天瘟、地瘟、牛瘟、馬瘟、麻瘟、豆瘟、水瘟、火瘟，唱完后主人焚香燒紙并將兩杯酒倒在地上敬神。

送五瘟唱詞“天瘟帶走天堂去，地瘟帶走地獄門，牛瘟帶過黃毛嶺，馬瘟帶過青草坪，麻瘟帶到麻山去，豆瘟帶到豆周城，水瘟火瘟難得帶，春牛頭上帶出門”。

三、說春音樂學的分析

（一）旋律與節奏

石阡說春旋律以中國傳統五聲音階為主，說唱過程不進行轉調。旋律主要由宮、商、徵、羽構成，角音較少出現，宮音、徵音、羽音多出現滑音，宮音和徵音為下滑，羽音上滑，滑音主要為三度結構（la-do;sol—mi）。旋律起伏和變化不大，音域較窄，在一個八度之內，商調式和羽調式居多，落音均為sol和la，這是說春演唱的特點之一。

唱春詞時節拍為2/4、3/4、4/4混合使用，演唱時強弱不明顯，節奏較舒緩，多為中速，主要使用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節拍類型單一，常使用前八后十六和八分音符的節奏型（;x x ）， 這是說春演唱的特點之二。

唱春詞每一樂句演唱完后都有休止，休止的節奏型四分休止和八分休（，）

（二）人聲

春官說春為獨唱形式，極少念白，沒有舞蹈，唱腔和語言結合緊密，曲詞一致，一字一音。其基本旋律不變，春詞有固定也有即興的成分，以石阡方言為主，音程多為純四、純五、大二、大三度，一般結束在徵音和羽音上，聲調平穩，富有情感。

（三）曲式結構

說春多為一部曲式結構，由6個樂句組成，大多數曲調都是在一句式的母體上變化而來，一句式發展為上下句結構，下句仍然是上句發展而成如《開財門》（由坡背村“百名春官”第一名獲得者包正明演唱）。

四、春詞考釋

石阡春詞內容豐富，是說春的重要構成。以中國傳統的二十四節氣為主，勸農行耕;輔以吉祥話春、稱頌時代、勤勞奮斗以及一些即興發揮內容。

（一）說吉祥

由于“說春”的時間是在立春前后，也就是農歷新舊年的交替之際，春官作為春的使者，在這一特殊時間，走村串戶說春，首先送上祝福和吉祥。

如《開財門》，春開財門春發旺，夏開財門夏發興。秋開財門進五谷，冬開財門發人丁。四大財門我開過，人也發來財也興。天地君親坐得正，極曲文章兩邊吞。一年讀得好情景，到了收成好陽春。忙把陽春來收拾，忙把皇糧蓋上金……。

《十大送》，一送金來金白斗，二送酒來萬貫財。三送桃園三結義，四送五谷又豐登。五送五子登科早，六送六合又同春。七送天上七姊妹，八送神仙呂洞賓。九送知府打黃傘，十送狀元轉家門。

《參馬頭》，一拜文官大堂上，二拜武官下校場。三拜支書與隊長，四拜貴客與地方。五拜老的添福壽，六拜少的狀元郎……

《賀新春》，春官進屋喜連連，恭賀主家過新年。財門高上貼對子，神榜高上掛金錢。大相公坐南洋府，二相公坐縣州城。當年春官講過后，富貴榮華萬萬春。

這些唱詞從古傳到今，作為農耕地區，貴州土地貧瘠，人們生活艱辛，農耕時期完全靠天吃飯，渴望脫離貧窮，希望“開財門”“進五谷”“添福壽”“狀元郎”“富貴榮華萬萬春”。

（二）說歷史

春詞經過幾千年的沉淀，它有著濃厚的中國歷史和神話色彩，春官們說歷史，希望人們傳承歷史，了解中國傳統文化，并將其發揚光大。

如《四大部洲》，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正乾坤。張龍皇帝制天明，李龍皇帝制天黑。神農皇帝制五谷，軒轅皇帝制衣巾。……上有堯帝安天下，下有唐王立四洲。文武官員坐九洲，十方安童來慶賀……。

《牛根生》，春牛本是帝王祖，說春本是王和英。三年高上打一望，隔年就逢兩年春。父親名叫淮楊帝，柳氏娘上是母親。一母所生三姊妹，春牛排行第一名……。

《十二古人》，正月里來正月正，三藏西天去取經。高老莊上收八戒，流沙河內收沙僧。二月里來龍抬頭，官家小姐拋繡球。強中自有強中手，繡球打中平貴頭……昭君……李元霸……韓信、楚霸王、楊宗保、李三娘、王祥、云長、魏征、唐王、子牙……。

歷史和神話就在春官們的口中口口相傳保留下來。村寨里的老老少少，就在這樣的故事里浸潤著，它流淌在祖祖輩輩的血液里并傳播開來，不斷豐富著一代代人的思想，開拓著另一個意境。

（三）勸農行耕

說春的靈魂就是“勸農行耕”，中國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大國，人們通過耕地、養蠶、織布、采茶、打漁、飼養等農業活動得到收獲賴以生存，勤勞的中國人民信仰“一年之計在于春”，春官們在立春前后就提醒人們要勞動起來。

如《二十四節氣》，正月立春雨水節，不犁山土要犁田;二月驚蟄與春分，家家砍柴割草燒;清明谷雨三月三，鏟田坎來挖田角;立夏小滿四月八……。

《漁樵耕讀》，說漁翁來講漁翁，背起麻網下廣東。廣東河上打一網，打得鯉魚丈二長……說講樵來就講樵，樵在山中好逍遙。拿起扁擔去砍柴，連根帶葉拿回來……說講耕來就講耕，犁耙鏵口好耕春……讀書先讀三字經，寫字先寫上大人……。

《十二月采茶》，正月采茶是新年，二月采茶茶發芽。三月采茶茶發青，四月采茶茶葉長。五月采茶茶葉團，六月采茶熱芒芒。七月采茶秋風涼，八月采茶茶葉稀。九月……臘月采茶雪紛紛。

《谷薅三道要出田》，七月處暑谷花香，收拾扁擔與籮筐。人人要學莊稼佬，不久就得新米嘗。八月里來白露忙，滿田滿壩谷斗響。快快收割快快曬……千般生意眼前花，鋤頭落地是莊稼。

中國傳統的農歷二十四節氣對應著農耕相應的勞作，是祖祖輩輩勤勞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樸實的祖先留下的寶貴財富。

（四）說行業

春官“說春”有很大的即興性，當他們來到村民們的家中時，會審時度勢說出適合主人家所從事行業的具有吉祥的春詞以鼓舞人心。

如《賀木匠》，行了一程又一程，不覺行到木匠門。木匠屋里喜洋洋，好比蜂子來朝王。不提魯班由之可，提起魯班有根生。紅府下來傳下令，曲尺墨斗來做平……。

《賀裁縫》，得聽聽來且聽聽，裁縫師傅聽原因。軒轅皇帝制衣服，自古流傳到如今。你是他的親弟子，烙鐵剪刀不離身。剪刀尺子為根本，針線抵針來做成。師傅手藝不得了，縫的衣服真是好……。

《講道師》，行了一程又一程，不覺行到師公門。師公本是聰明人，道法高強傳美聲。東家請你還儺愿，西家請你醫病神。求得雨來雨要下，畫得符來符也準……。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春官們的口中每個行業都是社會的主要推動力，春官用歌頌的形式傳遞著行業的價值觀，讓人們樂于自己的事業并為之奮斗。

作者簡介：羅亞琴（1979—），女，銅仁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