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的詞類活用研究

孫翠翠

摘要：本文對李清照詞的詞類活用現象進行了考察，從中歸納出詞中出現的四個主要的詞類活用的類型，這四個類型包括名詞活用為動詞、動詞的使動用法、形容詞活用為動詞、形容詞活用為名詞，并摘取作品中的例句，從語法和語義上對以上四個類型進行了分析，然后從語用上探究了這些詞類活用在詞作中產生的修辭效果，以期更好地理解李清照詞的語言特色和情感內涵。

關鍵詞：李清照;詞類活用;修辭效果

一、詞類活用

文學是語言加工的藝術，語言是文學作品表達思想的手段，作家往往依據思想的不同，而選用不同詞語，并根據作品內容會臨時改變詞語的詞性，以產生特殊的表達效果和思想感情。李清照是宋代婉約詞派的代表詞人，她的詞婉轉含蓄，語言清麗典雅，注意錘煉詞語和句子，詞類活用是她遣詞造句的一種方法，也是其“易安體”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詞類活用是文學作品中常用的語言現象，詞語一般都具有固定的一個或者幾個詞性，但在語境中由于某些需要會臨時改變了詞性，使其臨時具有了其他的詞性，這就是詞類活用的現象，詞類活用不僅是語法上的現象，也是一種修辭現象，在詩詞創作中，作者會通過詞類活用來增強詩詞的意境和表達效果。判斷一個詞是否是詞類活用首先要在語言環境中去判斷，看這個詞的上下文，以及整個句子的意義，還要注意這個詞在句中的位置，看其前后詞的詞性，以及這個詞和其他句子成分所構成的句法關系，總之考察詞類活用要從語義和語法上綜合去判斷。

二、李清照詞的詞類活用的主要類型

（一）名詞的活用

名詞作動詞：

名詞在很多情況下可以活用為動詞，如兩個名詞的組合，名詞后面有代詞或者介詞短語，名詞前面有助動詞或副詞修飾等，通過對李清照詞的考察，我們發現李清照的詞中主要使用的是副詞修飾名詞的詞類活用，所以我們主要討論名詞前面受到副詞修飾的情況。

名詞在句子中可以作主語、賓語、謂語、定語等句子成分，當其處于謂語的位置，并且受到副詞修飾時，名詞就活用為動詞，因為副詞是修飾限制動詞和形容詞的，來表示時間、范圍、程度等，副詞一般情況下是不能修飾名詞的，當其處于名詞的前面，名詞就活用為動詞。

例如：

（1）“秋已暮、紅稀香少。”（《怨王孫·湖上風來波浩渺》）

（2）“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常扃。”（《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

（3）“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4）“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聲聲慢·尋尋覓覓》）

以上例句（1）中的“暮”本身是名詞，它前面“已”是副詞，副詞修飾動詞和形容詞，所以這里的“暮”活用作動詞，翻譯成“到盡頭”，這句的翻譯是“秋天已到盡頭”。例句（2）中的“常”翻譯成“經常”，是表示頻率的副詞，“扃”本身是名詞，翻譯成“門環、門閂”，因為名詞不能受副詞修飾，所以“扃”在此句中活用為動詞，謂“門窗關閉”，這句話翻譯成“云霧繚繞的樓閣門窗經常關閉”。例句（3）中的“重陽”原為名詞，因為前有副詞“又”的修飾、限制，因此活用為動詞，翻譯成“到重陽”。例句（4）中“怎生”翻譯成“怎樣、如何”，“得”翻譯成能夠，它們都是副詞，作狀語，時間名詞的“黑”在這里用作動詞，翻譯成“捱到天黑”。

（二）動詞的活用

動詞的使動用法：

動詞的使動用法，指的是主語所代表的人或物不實行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而是讓賓語實行這個動作。使動用法在語義上有主語使賓語怎么樣的含義，判斷時也可從語義上進行分析。動詞的使動用法主要分為及物動詞的使動用法和不及物動詞的使動用法兩種情況，我們在對李清照的詞作分析中，發現作者主要使用的是不及物動詞的使動用法，所以我們這里主要討論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的情況。

從句法關系的組合上說，不及物動詞是不能帶賓語的，如果其后面帶了賓語，并且語義上含有“使......”的意思，那么這里的動詞就發生了活用，活用為使動用法。

例如：

（1）“夢回山枕隱花鈿。”（《浣溪沙·淡蕩春光寒食天》）

（2）“草際鳴蛩。驚落梧桐。”（《行香子·七夕》）

（3）“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慶清朝·禁幄低張》）

以上例句（1）中的“隱”是不及物動詞，譯為“隱藏”，在句中帶了賓語“花鈿”，這里的“隱”是動詞的使動用法，含有“使花鈿隱藏起來”之意。例句（2）中的“鳴”是不及物動詞，譯為“鳴叫”，在此帶上了賓語“蛩”，構成了使動用法，譯成“使……發出鳴叫”。例句（3）中的“殢”是不及物動詞，譯為“滯留”，在句中帶了賓語“東君”，這里的“殢”是動詞的使動用法，翻譯成“使……滯留”。

（三）形容詞的活用

1.形容詞作動詞

從語法上說，形容詞是不能帶賓語的，如果其后面帶了代詞賓語，那么這個形容詞就活用為動詞;或者形容詞后面帶了名詞或者名詞性短語，但是形容詞和后面的名詞性成分不是偏正關系，而是動賓關系，也活用為動詞。

例如：

（1）“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2）“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沉水裊殘煙。”（《浣溪沙·淡蕩春光寒食天》）

（3）“天與秋光，轉轉情傷，探金英知近重陽。”（《行香子·天與秋光》）

（4）“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浣溪沙·髻子傷春慵更梳》）

以上例句（1）中“滿”本身是形容詞，在句子中不能帶賓語，在“月滿西樓”句中，“滿”字后面帶了賓語“樓”，兩者構成了動賓關系，這里“滿”由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翻譯成“灑滿”。例句（2）中的“裊”是表示狀態的形容詞，在句子中不能帶賓語，在這句中帶了賓語“殘煙”，這里的“裊”活用為動詞，這句詞譯成“玉爐里的沉香飄散著輕煙”，暗寫閨室的幽靜溫馨。例句（3）中“近”是表示遠近距離的形容詞，在句子中不能帶賓語，在這句詞中“近”字后面帶了賓語“重陽”，兩者構成了動賓關系，這里“近”由表示遠近的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翻譯成“接近”。例句（4）中的“閑”是形容詞，在這句詞中帶上了賓語“瑞腦”，二者是動賓關系，這里的“閑”由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翻譯成“閑置著”。

2.形容詞作名詞

形容詞在句中主要充當狀語、謂語和補語，如果其處于主語或者賓語（包括介詞的賓語）的位置上，構成陳述與被陳述的主謂關系，或者支配與被支配的動賓關系（包括介賓關系），那么其詞性就發生了臨時性的變化，即由形容詞活用為名詞，翻譯時應該補出以形容詞作定語的中心詞。

例如：

（1）“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2）“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好事近·風定落花深》）

以上例句（1）中的“綠”和“紅”都是表示顏色的形容詞，在句中處于主語的位置，語義上與后面的“肥”和“瘦”形成了陳述關系，因此由形容詞活用為名詞，譯作“綠葉”，“紅花”。例句（2）中的“紅”也是表示顏色的形容詞，在句中處于賓語的位置，語義上與前面的“擁”形成了支配關系，因此由形容詞活用為名詞，譯作“紅花”。這句詞中的“紅”和“雪”用來指代各種顏色的花。

三、詞類活用的修辭效果

詩歌的一個重要特點的是言簡意賅，用較少的文字表達出豐富的意蘊，所以作者都注意錘煉語言，選擇的詞語準確生動，又意蘊豐富，給讀者形象的感受和豐富的想象空間。李清照詞作的語言不尚艷麗雕飾，如同口語般清新自然，而這更體現出作者的匠心獨運，李清照在創作中精選詞語準確表達出事物的主要特征，使詞作通俗中透著典雅，清新中帶著婉麗，體現出她高超的語言技巧。李清照在詞中采用了詞類活用的方式，就臨時性打破語言的常規，產生了很好的語言表達效果。

（一）生動形象，具體可感

作者在詩詞的創作中，一般不會直接抒發情感，而是通過塑造形象，修辭手法等委婉的方式去表達。李清照的詞中，精選和活用詞語，采用多種修辭手法對事物的色彩、形態等進行形象化的描繪，使作品讀起來形象生動，營造出富有畫面感的意境。

在《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中的“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這幾句寫出了月夜思婦憑欄眺望的情景，夜景中有形象鮮明的月和樓，畫面清晰可感，通過“滿”字的活用，描繪了一個月光照滿西樓的美好夜景。而在這月光滿樓的美景后，隱藏著作者相思的憂愁，她久久站立在樓頭，仰頭凝望遠方的天空，盼望著丈夫的音訊，直到日落西山，月光滿樓依然如故，月光可照滿所有的夜景，讓黑夜明亮起來，卻無法照亮她思夫之深情、思夫之憂愁，一個“滿”字既描繪了生動形象的美麗夜景，也使作者的細膩微妙的情感真實可感。如《浣溪沙·髻子傷春慵更梳》中對“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的富貴生活的描寫，這里主要描寫的是室內的景物，景物中也有心情的透露，“玉鴨熏爐閑瑞腦”的意思是鑲嵌著美玉的鴨形熏爐中閑置著龍腦香，這里“閑”字由形容詞活用為動詞，使女子由清閑的狀態轉化為閑置的動作，寫出了女子因愁苦無緒，懶得去點燃熏香，這句通過寫室內華美的陳設，含蓄地反襯出女子內心傷春的凄楚。“閑”字把女子心態外化于形象具體的表現，描繪出這樣一幅幽暗的畫面：女子愁苦縈繞心頭，興致索然，連自己喜愛的龍腦香味也懶得去聞了。又如《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中“綠肥紅瘦”一句，把表示“綠”和“紅”顏色的形容詞名詞化，這里采用了借代的手法，用葉和花的顏色來替代葉和花本身，給人以形象之感，詞人通過描寫花葉的狀態，傳達出對春天流逝的惋惜，寫出了風雨過后綠葉繁茂、紅花凋零的景況，形象地反映出詞人的惜春之情。

（二）突出情感，豐富內涵

作者通過詩詞傳達出自己的思想感情，詞語的選用往往富于暗示性，與作者的情感相契合，使作品語言上凝練簡潔，意境情感上深厚蘊藉。李清照的詞作藝術地再現了她的生活，讀她前后期的詞作，不僅能看到她生活的變化，還能體會出她情感的發展變化，有時候一個詞語就能看出她當時的心境，可見李清照在遣詞造句上的藝術功底，她既剔除了口語中的粗俗之語，又摒棄了流行的艷詞麗語，沒有過多的修飾語，卻能抓住了事物的主要特征，準確地表達出內心的情感。

在《聲聲慢·尋尋覓覓》中有“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這里的“黑”由名詞轉化為動詞，看著窗外這陰沉的天氣，自己一個人在這無邊無際的孤獨中煎熬著，要怎樣才能熬到天黑呢？哀愁的心緒讓詞人感到時間漫長，而窗外深秋的蕭瑟景物讓詞人愁上加愁，這對詞人來說是種痛苦，所以她發出什么時候能熬到天黑的哀嘆，這里的“黑”字不僅寫出時間的漫長，也寫出愁苦的漫長，以及忍受孤寂落寞的過程漫長。如《好事近·風定落花深》的“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詞人由風停斷定簾外是落花滿地，紅白等各種花堆積在地上，詞人雖然深處閨中，卻能敏銳地覺察到大自然細微的變化，由此引發詞人情感的變化，表現出詞人對美好事物的關注，以及借落花來抒發自己的傷春之情。又如《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常扃。”這里寫出了詞人閉門幽居的生活狀態，云霧繚繞著樓閣，門窗常常緊閉，這句對庭院之深進行了具體描寫。這里把表示門閂的“扃”字動詞化，這個行為就是詞人不僅閉門而且關窗，她關閉了自己的門窗，把自己幽閉在樓閣之中，不愿走出門外，甚至不愿意看見外面的春光美景，這表明詞人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這里的“扃”字隔絕了外面曠遠的空間，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封閉世界，詞人關閉的不僅是現實的門窗，也是她心靈的門窗，反映了詞人年老憔悴、神情倦怠的精神狀態，以及漂泊異鄉的凄楚悲涼。

四、結語

本文從語法、語義和語用的三個角度，對李清照詞中所采用的詞類活用的主要類型進行了探究，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李清照采用詞類活用的創作方式，使她的詞作語言更準確生動，情感更真摯感人。語言不是凝固不變的，而是一個動態發展的過程，文學對語言會進行創造和重新組合，日常交際也會對語言進行改造創新，詞類活用打破了語言的常規，通過對語言的改造創新，會使文學作品更具有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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