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涵
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著,轉眼我已在余家待了十余天。我本以為我的“鳥生”會這樣不痛不癢地走到盡頭,直到,它來了。
初次會面,相當不愉快。
那時我正低頭啄著小米,忽然聽到一陣狂暴的嘶吼,是同類的嘶吼。我不知道人類聽到這聲音會產生什么樣的情緒,反正我聽出了聲嘶力竭的瘋狂、暴怒和疲憊。
那漸漸嘶啞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想,它興許是一路吼過來的。
它被余家人倒拎著來到我跟前時,已經吼不出聲了,氣若游絲。余家人打開我的籠子,將它扔了進來。它仰面躺在籠底喘息時,我發現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很深很深的黑色,濃郁卻不混沌。此刻籠子里面殺氣騰騰,它正惡狠狠地盯著籠子外的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
“他們是誰?”它忽然開口,聲音極啞,像有血干了,卡在喉頭。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余家,這里最有威望的人家。”我慌張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它又問。它的問句中沒有絲毫疑問句該有的語氣,僵硬得像極了我那對不能動的翅膀。
“我聽得懂人話,然后就知道了。”不知為何,我說這句話時,竟有些沾沾自喜,可下一秒我便聽到一聲極不中聽的冷笑:“人話?呵呵。我們是鳥,憑什么要聽懂人話?!”它烏黑的眼睛終于轉向我,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我不明白它為什么要這樣說,更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得自己多年的驕傲被一只初來乍到的同類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抹殺干凈,很沒面子。
“你這鳥怎么說話呢?!”我朝它怒吼,心里卻沒來由地覺得茫然,至于為什么,我說不清。
“剛才籠門打開時,你為什么不飛?”它無視我的怒火,又生硬地問。還是該死的沒有語調的問句,聽著就像命令。
我越發憤怒,卻強裝一副不計前嫌的模樣,很有風度地后退一步,向它展示我那對無法揮動的翅膀。
它的眼睛微微瞇起,又很快睜開:“要我教你飛嗎?”它問道,生硬的語氣里夾雜著輕蔑,這次竟奇跡般地流露出疑問的語氣。
“看清楚,我這是天生殘疾!”可能答案太出乎意料了,它沉默了。接著它啄了啄鐵門,門“當當”地響:
“這籠子怎么開?”
“不知道。”我說。
“你就從沒想過逃出去?”這真是一只可惡的鳥,居然把鄙夷毫不掩飾地掛在臉上。
“如果你有一天像我這樣,也不會心心念念想著逃跑了。”我自嘲般地迎向它的滿臉不屑,“反正怎樣都飛不了,倒不如認清現狀做那個聰明些的,能活著就不錯了。”
“哼,我從不茍活。”它冷笑一聲。
該死的,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那行,你大可做你的好漢去!幾日幾夜不吃不喝,鐵定茍活不成!”我有些煩躁地懟回去。
可它笑得更歡了,全然不以為意:“你可聽見什么聲音?”它又轉移話題了。
“是余小姐的晨課。”我思忖它不懂什么是晨課,語氣溫和地說,“就是讀書的意思。能讓你懂好多道理的那種。”
“比如:戰爭、存亡和風云變幻,是嗎?”它歪著頭,“你聽聽,多么冠冕堂皇的說辭。好像有了這些道理,人就比別的生物更高級一樣。多可悲,人類學了那么多道理,卻沒有一條教他們什么是眾生平等,什么是尊重自然。他們仗著自己智慧出眾,就任意踐踏其他生物的自由和尊嚴,還自以為是地編造道理粉飾太平。嗬,真是高明!”
它的語氣依舊生硬,甚至因為身體虛弱而有些含混,在我聽來,這話里卻充滿向全世界宣戰的霸氣。
它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看的卻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也許只是因為它說這一切時空洞的眼神吧,是那種如果向他那漆黑的眼睛里投擲一顆石子兒,可能永遠也聽不到回音的那種空洞。
“可是,誰又比誰高明呢?”我看著它,腦海里不斷回蕩著它昏厥前的這句囈語。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