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佳麗
摘要:20世紀20年代,李普曼和杜威曾就公眾、民主、媒體展開過一場爭論,李普曼認為公眾是愚昧無知的,公眾對于社會來講就如幻影一般,真正起決策作用的是那些專家和學者,媒介會受到權勢、利益等的影響,因而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杜威則認為作為社會成員的個體在共同體社會中可以成為積極的公眾,并對公共事務作出正確判斷,杜威對媒介傳播信息和進行教育的功能充滿信心,認為只有公眾共同參與社會事務才能實現真正的民主。杜威與李普曼的這場爭論引發了學界的廣泛關注,站在今天的角度來看,依然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本文試圖對李杜二人的觀點進行梳理和比較,分析雙方在公眾、民主、媒介這三個方面觀點的分歧,并試述“李杜之爭”對當今的意義與啟示。
關鍵詞:杜威;李普曼;公眾;民主;媒體
一、“李杜之爭”發生的背景
19世紀末與20世紀初期,是美國從農業國向工業國轉化的時期,在這一時期美國城市化進程加速,人們的農村生活開始轉向了城市生活,隨之而來的還有諸多問題,如經濟危機不斷發生、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生態環境的惡化,腐敗現象嚴重、文明道德水準下降以及城市犯罪等。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速,企業不斷合并,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生產社會化程度不斷提高,美國進入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社會矛盾也進一步激化。
美國社會轉型時期出現了各種社會問題,杜威認為傳統的政治哲學已經無法解決這些新的社會問題,需要站在社會轉型期的社會變遷的基礎上進行深層次的思考,建立符合時代發展要求的自由、民主的思想,杜威同時對新時代所出現的各種社會問題進行了探索,提出了實用主義政治哲學思想。
在那個時代,新聞已經成為政治和商業的附庸品,新聞從業者為了吸引人們的眼球,讓新聞變得駭人聽聞、淺薄無聊,甚至威脅著民主政治。媒體受到政治力量、經濟力量、甚至還有社會偏見問題的干預,新聞事實與虛構、娛樂、廣告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新聞這一原本代表著民主的社會公器面臨著信任垮塌的危機。基于此,李普曼指出了新聞界存在的現實問題,強調新聞應堅持客觀性原則。
二、“李杜之爭”的焦點
(一)關于“公眾”之爭
在《自由與新聞》中,李普曼表現出的是對公眾的期待,他認為只要堅持真相至上的新聞原則,規范新聞的行業標準,公眾就可以更加便利地參與民主政治。但是李普曼的這種希望,很快就被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商業和政界的瘋狂的宣傳模式擊碎了。在《輿論學》中,李普曼提出,因為人的時間、精力、活動范圍有限,所以不得不通過大眾傳播媒介構筑的“擬態環境”來了解客觀世界,是因為人在社會交往及語言交流的過程中存在能力限制問題,因此也引發了公眾對于外部世界存在的不完全認知,加上人的頭腦中會根據經驗形成對某一事物的固定看法即“刻板印象”,更是限制了人們對新鮮事物的認識,公眾事實上難以獲知真相,更難以在獲悉情的基礎上形成了民意了。可以看出,此時的李普曼對公眾的態度已經是十分消極和懷疑了。
在《幻影公眾》中,李普曼指出公眾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參與公共事務,還很可能被專制勢力利用而不自知,極易衍化為大眾暴虐,他認為傳統民主理論中至高無上的理性公眾就是錯誤哲學理論之中存在的一個固定的“幻影”,而民主雖然有公眾的廣泛參與,但是也像是神話故事一般的存在[1]。因此,公眾必須將社會治理的重任交給精英,而李普曼本人正是他自己所推崇的“局內人”的代表。從《自由與新聞》、《輿論學》以及《幻影公眾》都中可以看出,李普曼所持有的公眾觀正在向著絕望的方向發展。
杜威在《公眾及其問題》書中闡述了公眾的定義——是一個整體的共同體,利用多種方式將不同的人集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社團關系,同時利用一個整體性的原則將所有的元素進行集合。杜威堅持從宏觀的、社會的角度來看公眾,拒絕用機械的、靜止的方法看待公眾。杜威認為,判斷人的行為是否為“公眾行為”,就需要以其行動的方式與結果作為依據,如一個人在家看了一部電視劇,并不能稱之為“公眾行為”;如一個人看了一本書并寫了一篇書評公開發表了,這篇書評被廣泛地閱讀,那么該活動就具有了公共性質。所以,在他看來,公眾形成的關鍵在于個人的行為是否會對其他人產生一定的影響。杜威對公眾持樂觀的態度,他指出在組織具有推動作用的基礎上,個人可以實現現代民主的良性發展。
(二)關于“民主”之爭
在20世紀初期,美國主流社會特別推崇科學知識的作用,普遍認為民主是試圖以大多數人的意志來做決定的一種決策方式。
杜威作為傳統民主理論的支持者認為公眾是理性與神圣的,公眾具備超越個人意愿的意志,擁有各種能力,可以較好的處理各種問題,也遵循一定的道德等。公眾具備理性認知能力,可以對事情的真相進行獲取與判斷。與此同時,他也認同公眾存在的自身問題,但是認為只需要對大眾進行教育,就可以幫助他們變得更加理性與成熟。所以,杜威認為,民主不是當下,而是未來,只要提升公眾理性,就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實現民主。
李普曼認為傳統民主理論所塑造出來的公眾形象只是一個幻影,他站在新聞記者的角度分析了公眾這一民主群體的參與,認為他們非但無法肩負重任,反而會造成“多數人的暴政”,所以,李普曼從他的實用主義知識觀出發,認為普通大眾應當是“局外人”,不需要參與到社會事務的管理之中,而需要將管理權交給“局內人”的社會精英。李普曼只是將公眾的治理權進行了排除,但是并沒有摒除公眾參與權,而是將公眾的參與限制在一定的程序之內。他指出公眾只需要對結果認同即可。李普曼對公眾的消極態度導致了他對民主的悲觀看法。李普曼從現實主義的角度出發,對傳統民主理論進行批判。他的民主觀從某種程度上是對精英民主理論的一種繼承與發展。
李普曼指出,杜威的民主理想主義者只是關注了民治的內容,但是民享的內容卻沒有關注;杜威對公眾善治的能力有了較高的期望,也高估了這一能力。但是,若任由一些民眾的無知與無能,不進行管理與教育,則民主就會逐步走向對立面,也就是專家專政代替民主。李普曼主要關注的內容是個人的自然屬性,但是忽視了個人在社會中的社會屬性角色,從而對民主也不抱有太多希望。杜威認為,民主問題的根本就是公眾問題,因此解決公眾問題的方式不能夠僅依仗資本主義興起時期的個人主義精神。杜威民主觀雖然充滿了理想主義的色彩,但是他沒有放棄對公眾的希望,他對民主充滿信心[2]。杜威也承認,民主理想的實現過程并不會太容易。在杜威看來,民主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世界上并不存在一個終極民主。
(三)關于“媒介”之爭
杜威作為芝加哥學派的創始人,其心目中的“傳播”有著特定的內涵。杜威闡述了“經驗”的定義,即利用有機體與環境互動所達成的效果,但是當這一互動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成為參與及傳播。杜威指出,媒介的傳播與教育能夠促進每個人對公共事務的參與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能夠實現民主。媒介傳播的信息質量雖然十分重要,但是信息互動的過程才是其中更關鍵的。杜威還指出,傳播不僅僅是將信息由一個人傳遞到另一個人的簡單過程,其本身也是一套社會構造的符號系統,也是分享社會意義的系統,傳播的成果是社會參與和意義分享[3]。
杜威聲稱:“由蒸汽和電創造的大社會可能是一個社會,但是它不是一個共同體。憑借傳播能夠創造這樣一個大的共同體。”[4]杜威希望現代傳播媒體能夠在大城市的社會之中再次將人們連接起來。只有通過上述方式,才能夠保障民主的存活。芝加哥學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庫利在密歇根大學讀博士時,聽了杜威開設的政治哲學課。他將杜威的這些理論做了進一步的推進,并融合到了他自己的社會學理論中,即大眾傳播媒體能夠恢復一種共同體感。
李普曼作為新聞記者和政論家,認為媒介具有實現民主的功能,如報紙將新聞傳遞給公眾時,公眾的大腦中就有了對外部世界的認識,由此形成對該事件的看法和觀點,從而產生輿論。但是李普曼也看到了當時新聞媒介的局限性,因為當時還存在新聞檢查制度,新聞容易受到政治、經濟等因素的影響,因此,新聞在一定程度上不可能完全的為群眾提供真相,甚至也會較好的去迎合大眾的趨勢。
李普曼認為媒介可以為公眾創造一個虛擬的信息環境,但是無法滿足群眾對民主信仰以及真相的追求,而解決這一問題的基本道路就是將新聞媒介納入到傳統的權利運作體系之中,不受成見的影響,擁有較強的組織紀律性,其職責就是要向民眾傳播與發布精英觀點,用來作為公眾自我管理與行為準則的依據。
對比分析可以看出,李普曼與杜威的觀點存在的不同在于,前者否定且悲觀的看待新聞媒介在民主中的作用,而后者認為新聞媒介與民主關系是樂觀且值得期待的。杜威認為媒介應當是作為聯系政府與公眾的橋梁,不僅僅需要向公眾提供一定的信息,也需要對調查采集的過程進行明示,利用政府及公眾的名義來采取各種各樣的活動。與此同時,社會精英的觀點與公眾的觀點二者都是十分重要的,都需要具備平等表達的權利。杜威也客觀的指出,新聞媒介能夠有效控制政府信息控制的可能性,也有利于基層民主意見形成輿論。
三、“李杜之爭”在當今的現實意義
杜威與李普曼的爭論,實際上展現的也是精英主義與平民主義觀點的沖突,也是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的對比。杜威所倡導的參與式民主理論對社會共同體充滿了期待,李普曼讓我們看到,現代民主理論存著危機和漏洞,但兩人觀點均給我們提供了啟示和反思的空間。當下,隨著網絡技術的迅速發展,媒介技術不斷進步,新媒體出現,使得人人都可以通過互聯網成為內容制造者、傳播者。
萬物皆媒,眾人皆媒。受眾作為用戶可以隨時隨地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并可以通過評論或自己發布消息的形式,參與到媒體信息的交互之中。站在新媒體時代的今天來看,李普曼的思想顯示出其局限性,而杜威的大共同體式民主思想則更符合時代發展的潮流。
(一)新媒體傳播主體多樣化打破了李普曼“局外人”和“局內人”的界限
李普曼在《幻影公眾》之中對“局內人”與“局外人”的概念進行了闡述。他指出,“局內人”包含社會精英與學者,而“局外人”則是缺乏判斷能力的公眾。公眾缺乏分析與解決問題的能力,但是精英與專家們在社會事務的處理中可以取代猶如“幻影”一般存在的公眾。公眾的價值在于對領導者的選舉與投票。李普曼還認為,公眾的時間、精力、活動范圍有限,所以不能全面地了解更多信息,而精英們才具有參與政治、實行管理的能力。自從20世紀90年代互聯網的興起,傳統媒體壟斷而單一的傳播方式受到巨大的沖擊。新媒體不斷涌現,使得受眾一方面成為信息的被動接受者,另一方面也成為信息的制造者與傳播者。受眾作為用戶可以隨時隨地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并可以通過評論或自己發布文字、圖片、音頻、視頻等的形式,參與到媒體信息的交互之中,“局內人”和“局外人”二者之間的界限逐步變得不再清晰。
(二)新聞傳播方式的多元化促使杜威“參與式民主”的實現
新媒體時代涌現出各種各樣的傳播方式,其中信息的傳播方式逐漸演變為多對多交互傳播的網狀模式。而杜威《公眾及其問題》一書中指出對民主問題的解決不能夠僅僅依靠精英,而需要依賴公眾進行。他指出公眾即使擁有一定的不足之處,但是可以對其進行管理和教育,民主是基于群眾廣泛參與而形成的,實現民主的方法主要是傳播。[5]
杜威認為,傳播可以實現信息的共享,有助于公眾更加積極的參與到社會事務之中,只有實現全民參與才能夠保障公眾的生活更具民主意義,保障社會向著民主化的方向發展。
媒介技術不斷發展,新聞傳播方式的日漸多元,呈現出“兩微一端一網”(微博、微信、客戶端、門戶網站)與傳統媒體并存的局面,陣地化傳播、多渠道擴散、碎片化聚焦、跨平臺聯動等特點鮮明,知情權、媒介接近權都得到了充分保障,受眾參與政治生活更加便利,這些都讓人不得不感嘆杜威思想的超前性。
(三)網絡促進了杜威“大共同體式民主”的實現
杜威指出,民主的實現需要放置在“大共同體”之中。在共同體之中,社會成員之間可以共同生活,形成面對面的交流與合作,實現互幫互動,共同參與分享民主,可以促進個人屬性在共同體之中實現全民的發展[6]。任何一個用戶都能輕松地獲取信息和發布信息,公眾擁有了可以共同參與的信息平臺。新媒體快速、便捷的特點增加了公眾參與公共事務的熱情,杜威的“大共同體式民主”構想有了實現的可能。
四、結語
杜威與李普曼論戰開展的角度建立在公眾與民主的立場中,運用媒介的角度,所呈現出來的多數為精英主義與平民主義之間的沖突問題,也表明了民主現實主義與民主理想主義之間的差異。
杜威的思想具有前瞻性,杜威思想的精華部分在于他民主共同體的思想,雖然在當時看來,其所倡導的基于共同體的參與式民主理論充滿了某種脫離現實的浪漫主義色彩;李普曼的思想的重要性體現在他提出的問題而非他給出的答案,他指出了美國現代民主理論存在的危機和漏洞,新聞媒介容易受到權力、制度、利益及個人偏見的影響等現實問題,提出擬態環境、刻板成見以及對新聞客觀性的要求等,上述內容都為新聞研究領域提供了一定的課題內容。李普曼與杜威的觀點都可以給予我們更多的啟發。總體而言,杜威與李普曼的觀點的沖突并不僅僅局限于他們所處的年代,放在今天依然有助于我們反思和進步。
參考文獻:
[1][美]沃爾特·李普曼.幻影公眾[M].林牧茵,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10.
[2]單波,羅慧.理性的駕馭與拯救的幻滅:解讀李普曼思想的價值與困局[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7(12):1-12.
[3]單波,黃泰巖.新聞傳媒如何扮演民主參與的角色?——評杜威和李普曼在新聞與民主關系問題上的分歧[J].國外社會科學,2003(03):36-42.
[4][美]E·M·羅杰斯:傳播學史,殷曉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3(第1版):169.
[5]單波,黃泰巖.新聞傳媒如何扮演民主參與的角色?——評杜威和李普曼在新聞與民主關系問題上的分歧[J].國外社會科學,2003(03):41.
[6]袁剛.民治主義與現代社會:杜威在華講演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