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近東走出舒適區

尹潔

張近東 1963年生于江蘇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學士。1990年創辦蘇寧，現任全國工商聯副主席、蘇寧控股集團董事長。2018年10月入選“改革開放40年百名杰出民營企業家”。

站在2019年9月的時間點上，中國消費零售業依然可以用“群雄逐鹿”來形容。在這個領域里，沒有哪個巨頭企業敢懈怠，因為隨時可能被對手超越。時代給了所有人機會，卻只讓極少數強者登上金字塔頂，而對民營企業家來說，最難的或許不是登頂，而是能在這個位置上站多久。相比創業，守成是更大的考驗，尤其是在瞬息萬變的互聯網時代，如何能在潮頭屹立10年、20年甚至更長時間？這是《環球人物》記者最想問張近東的問題。

張近東說過的一句話讓記者印象深刻——“沒有夕陽的行業，只有夕陽的企業。”早已是一片“紅海”的電商領域，仍不斷催生出新的商業模式、新的獨角獸公司。成立于1990年的蘇寧集團，已經稱得上是行業里的“老字號”了，這是一種榮譽，也意味著更多挑戰，不僅來自外部，更來自內部——體量越大，方向的選擇越重要。從這個角度上看，中國企業是中國經濟的一個縮影，過去70年風風雨雨所賦予的力量與韌性，依然會在未來繼續生長，并迸發新的生命力。

與時代一同啟程

“面對行業的激烈競爭，與其說我有壓力，不如說我有危機感。”張近東對記者坦言，“現在沒有一家企業敢說自己在某個領域處于絕對的安全位置，新的企業、新的模式、新的業態隨時都會出現，消費者的注意力隨時可能發生轉移。”

近年來，由互聯網技術思維主導行業變革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張近東一直在公司內部強調“走出舒適區”。在他看來，蘇寧創立至今之所以發展得越來越好，就是因為從上到下都有危機感——行業的、企業的、個人的。

蘇寧的“寧”字更像是一種居安思危的鞭策。在創業之前，張近東深刻體會過物質匱乏的滋味。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他經歷了計劃經濟、供銷合作社、憑票供應的時代，那時的中國人還不知道“零售業”是什么。1978年以后，改革開放打通了中國零售業在現代化生產格局下的命脈;90年代，這個行業才真正進入了史無前例的繁榮階段。蘇寧正是誕生于這一時期。

1984年，張近東大學畢業，進入南京市鼓樓區工業總公司工作，每月工資55.7元。就在那一年，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召開，提出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中心環節是增強企業活力，這進一步加大了改革開放的力度。

受改革開放之風的影響，張近東在工作之余還承攬一些空調安裝工程。他發現大商場只負責賣空調，不管安裝，用戶買到的空調實際上只是“半成品”，回去怎么安裝是個大麻煩。張近東感覺這是一個商機，于是在1990年12月辭掉工作，在南京市寧海路租下了一個面積不足200平方米的門面，正式做起了空調生意。

與大商場不同，張近東當時的業務重心不只是把空調賣出去，還提供安裝等服務。“當時全國的空調年銷量不過幾十萬臺，但整個行業處于高速發展期，生產和銷售的增速都非常快。1992年，全國空調銷量就超過了100萬臺，后來就是每年翻倍增長了。”張近東回憶道。

創業第二年，蘇寧便成立了一支上百人的隊伍，專門從事空調售后服務，不僅管送貨、安裝，還負責維修、保養。很多用戶就是沖著這些服務來的。當時，張近東還制定了一個“四不”標準：不吃用戶一口飯，不喝用戶一口水，不抽用戶一根煙，不收用戶一分錢。

對當時大部分中國家庭來說，空調絕對屬于奢侈品。張近東記得，當時一臺進口空調售價兩萬多元，可以在南京新街口地段買一套二三十平方米的房子。

豐厚的利潤吸引了很多外資企業，以合資形式在中國設廠或生產基地，張近東現在還能回憶出一串品牌名字：“夏普、沈陽三洋、日立、三菱電機、三菱重工、松下、大金、富士通……這一時期，我們國產的品牌發展速度也很快，格力、美的、海爾開始嶄露頭角，最后都發展成了中國知名品牌。”

時代的順風讓蘇寧的前進步伐又快又穩。1993年，企業第一季度的銷售額就突破了9000萬元，占據了南京空調市場70%的份額。之后幾年，蘇寧經歷了空調市場的白熱化競爭，從只賣空調轉為銷售綜合家用電器，直到在南京新街口開了第一家蘇寧大賣場。

從連鎖店到無人店

2001年12月，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這標志著中國的產業對外開放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就在同一時期，蘇寧進軍北京，開始面對更加激烈的競爭，推出了從售價到用戶體驗的一系列舉措。

張近東記得，2002年的“十一”黃金周，公司給賣場的所有清潔工發了3000元獎金，要求24小時保持衛生，結果每層樓的清潔工每天擦7遍地，地板干凈得可以當鏡子照。那一年，蘇寧在北京的營收達到了5億元。

這段時期是電子商務爆發的前夜。中國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改善，家電商品從供不應求轉向供大于求，制造廠商開始承受巨大的競爭壓力。為了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蘇寧開啟了連鎖經營模式，曾經以平均每兩天開一家新店的速度擴張，在全國“遍地開花”。2008年，整個集團的銷售收入突破了580億元。

2009年，“網購”大潮兇猛來襲，互聯網技術引發了新一輪零售業革命。面對來自電商的強勢挑戰，蘇寧踏上了線上線下融合的互聯網轉型之路。

“最初，互聯網經濟和實體經濟幾乎是兩個完全對立的概念。但我認為互聯網只是工具，會像陽光、空氣一樣滲透進社會中，與實體經濟并不沖突，關鍵是怎么運用和駕馭。”張近東說。從2009年到2019年，蘇寧通過“+互聯網”和“互聯網+”戰略，大力發展智慧零售模式，最終建立了全品類、全客群、全渠道的行業優勢。

“我們剛開啟互聯網轉型時，外界說我們是主動給自己制造焦慮，因為當時連鎖實體店的模式發展得很好，但我認為零售業一定會朝著線上線下融合的方向發展，不能等新模式出現后再去布局。我們自己要敢于創造新模式，企業的發展要有面向未來布局的前瞻性。”

近幾年，人工智能（AI）、大數據、物聯網等技術又掀起了新一波浪潮，蘇寧也再一次選擇升級。張近東告訴記者，蘇寧的首家全數字化視覺無人店剛剛開業，它的智能系統可以判別錯拿錯放、貨物入包、現場使用等異常購物行為，在減少成本的同時，將服務精準率提高至99%以上。此外，無人車、無人機已經在蘇寧的倉儲、配送、售賣等多個領域得到應用，其背后是一整套被稱為“智慧零售大腦”的數字化系統，這正是張近東說“蘇寧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底氣所在。

“機遇始終大于挑戰”

過去兩年，內外部經濟環境發生了一些變化，對民營企業是個考驗。但在張近東看來，機遇始終大于挑戰。

“中國正在持續釋放內需潛力、促進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的融合發展，由此出臺的許多政策對我們是非常大的激勵。消費對中國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正持續增強，中國人的消費結構在快速升級，鄉村消費市場也是一片‘藍海……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的機會。”

張近東相信改變的力量。過去29年里，蘇寧從空調專營到連鎖零售又到智慧零售，一步步見證了中國消費市場、中國人消費習慣的改變。尤其是電商興起后，人們的消費習慣逐漸與技術、場景相關聯，單純的線上或線下消費都難以滿足消費者需求，雙線融合的、場景式的消費方式日益受到推崇，人們對消費環境、物流速度、用戶服務等方面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從總體來看，中國零售業正進入能力積聚和模式探討的新階段。

蘇寧控股集團總裁任峻告訴記者，過去10年，雖然中國零售業增長很快，但附加價值還有很大提升空間;未來10年，整個行業一定會快速提高附加值，否則無法長期持續發展。“蘇寧的總體戰略就是兩個字——賦能，把過去20多年，尤其是過去10年所形成的互聯網技術轉型的各種能力、經驗傳導給企業，推動進一步轉型升級。”

目前，蘇寧的線下店從一線城市到四、六級市場，有1.3萬家門店，既包括城市核心商圈，也包括居民社區;在線上，既有蘇寧易購，又有淘寶店、天貓店，還有微信平臺的小程序、公眾號。張近東希望把這些“場景”全部打通。

“蘇寧未來聚焦的就是兩件事：打通全場景，打造智慧供應鏈。如果在一個封閉的體系里，僅僅為蘇寧自身服務的話，效率是發揮不出來的。我們會與外部企業合作，攤薄成本，也為這些中小企業賦能。”

創業29年來，張近東親眼見證了中國從貧窮走向富裕、從落后走向崛起的過程，也深刻感受到國家富強、國際地位提升對于企業發展的重要性。今年恰逢新中國成立70周年，撫今追昔，他感到肩上所承擔的不僅僅是蘇寧未來發展的責任，也是他這一代中國企業家所必須面對的歷史責任。

2017年11月，蘇寧物流AGV智能機器人正在上海機器人倉運作。

2019年6月，云南尋甸縣蘇寧零售云雞街鎮店的工作人員，向當地消費者介紹開業促銷活動。

“2009年，蘇寧并購樂購仕，成為首家收購日本上市公司的中國企業。那一刻，作為中國企業家的我是非常自豪的。近年來，蘇寧的國際化業務不斷拓展，智慧零售解決方案也在進行國際化輸出。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主動性、選擇性不斷增強。中國零售業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從追隨者成為全球零售業的引領者。這些成就的取得離不開中國人民的勤勞、奉獻，也得益于中國綜合實力的不斷增強。我希望未來的蘇寧繼續立足于社會，堅持創新，按照國家的大政方針積極推動轉型升級，為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持續貢獻力量，因為國家強盛是企業發展最有力的保障。”張近東自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