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源 張煜
張瓊的家鄉,在中國的留守兒童版圖中毫不典型——并非西北戈壁灘或是西南的崇山峻嶺,而是浙江淳安縣距離縣中心四十多公里山路的一個小山村。
1988年出生的張瓊是山村里的第一代留守兒童,再往前追溯,“村里老少都在家,沒有外出討生活的。”
浙江省杭州市淳安縣,這片距杭州市中心約一百六十公里、以旅游業和新安江水庫(千島湖)聞名的土地,因保護長三角戰略水源而限制發展工業,各項經濟指標常年在杭州市下轄區縣中排名靠后,也導致近年在戶籍統計中一直是“人口凈流出地”。“在一個經濟發達的大環境里,也會有尚未被我們看到的角落。”一家南方媒體的評論員王秀寧說,他做過以千島湖為代表的東部留守兒童生活環境分析。

在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張瓊跟著母親學會了做飯。后來她才明白,這是父母即將缺席的“生存預演”。張瓊學會做飯后一年不到,父母離開老家去了寧波的港口工作。山外面父母的世界是怎樣的?張瓊當時只去過一次寧波,“感覺有些無聊,因為父母每天下班已經很晚,你也只能被關在寧波的家里。”
“上海、寧波、舟山、張家口……”王志鴻一口氣列舉了很多城市,都是他五歲后父親去過的地方。王志鴻和張瓊是高中同學。他童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過年時翻看父親從城里帶來的照片,那里有他從未見過的摩天建筑。
相對于西部地區,較好的家庭物質生活、每戶家庭生育子女較少而帶來的相對集中的教育投入,或許正是千島湖留守兒童的特性。“他們現在生活得不錯,不管有沒有上大學,很多人都選擇了距離老家近的杭州定居。”這是張瓊對童年小伙伴的近況概括。
“旅游業發達地區的一個特點就是如果你不能在旅游業中分得一杯羹,那么你就無法登上財富的列車……外出打工反而是更好的選擇。”這是王秀寧對于遠離景區的淳安人生存處境的理解。
老人們夸耀著這個村的特色:年輕人讀書爭氣,出了不少碩士、博士。一位六旬老人總結道:“我們這里子女學業有成的,哪個父母沒出去過?”
“的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村里最早走出去的都是能人,對家庭有更多責任和擔當的人。”王志鴻有一段童年時被汗濕籠罩的農忙記憶,當時母親要求他全程參與田間勞作。每當他精疲力竭時,母親就會告誡:你如果讀書不用心,就離不開這片田。“一輩子走不出這里”,這話對當時的鄉村少年來說,是真實的憂懼。
張瓊中考前,母親從寧波請假回家陪考。雖然母親沒讀過書,但是意識到“孩子們的人生路就要在這次考試以后不同了”。張瓊順利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淳安中學。學校里,有一半學生來自縣城,還有一半來自各個鄉鎮中學。
王志鴻經歷了兩次家人主動為自己安排的“教育升級”:第一次發生在小學高年級,他從自己所在的南賦鄉轉到鄰鄉的中心小學,理由是鄰鄉的初中教育質量更好,每年一百多名學生中能有十人被淳安中學錄取,而他原來所在的鄉初中考取人數不超過兩名;第二次他從鄉上的小學轉學到當地第二大鎮,同樣是為了“相對較好的教育資源”。
從浙江大學社會系畢業后,張瓊被保送至長三角另一所大學的社會學專業,在學術生涯里,讓張瓊更得心應手的,“似乎還是童年時的經歷”。她參加過不少做志愿者服務的學生社團,一次,她和導師門下的十多位研究生一起去西北的空心村調研,在其他學生尚難與村民深入交流時,她已鉆進田地和村人以最自然的方式打招呼。留守兒童的經歷,在他們成年之后的選擇中留下烙印。
王志鴻在大學畢業那年放棄保送研究生的機會,先到貴州山區支教一年。在當地一所高中,他遇到了許多有留守經歷的孩子。他請孩子們在一封信里寫上對未來的規劃,又發動身邊所有優秀的朋友給孩子們回信。
【原載《解放日報》】
插圖 / 留守兒童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