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吃油餅的“瘸子”

季啟律

“瘸子”吃完油餅望過來，我問：“想什么呢？”

他的目光從我手中的油餅移到臉上，多出鄙夷：“小子，你還不知道我？”

“瘸子”猛地撲過來，像選定獵物的老鷹，一口咬在我的油餅上：“果然還是人家的油餅吃起來香。”

他咂吧著嘴，從天臺圍欄上縱身一躍，瀟灑地落在水泥地上。敏捷的動作，似與“瘸子”這個帶侮辱性的字眼無關。實際上，“瘸子”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著他的瘸腿，從人前走過時，更是夸張地挺起胸膛。在我面前他沒那么多顧慮，背著手，一瘸一拐走著。他雙腿長短不齊，俗稱“陰陽腿”。

“瘸子”邁著陰陽腿，頭發一上一下晃動，我想起古代老酸儒搖晃著腦袋背誦“之乎者也”。“瘸子”和老酸儒正相反，他不喜歡掉書袋，他喜歡噴人和挖苦，愛吃剛出爐的熱騰騰的油餅。

世上總有不平，像“瘸子”的腿。“賊老天。”這是“瘸子”常罵的話。不過，“瘸子”也說過不能在跑道上健步如飛，就要在思想上勝人一籌，可惜他把所有的語言天賦用在了諷刺上。“瘸子”有一張賊厲害的嘴，像一把吐著藍焰的加特林，在敵人瞪大眼倒地后發紅的槍管依舊不停轉動。

“瘸子”毫不留情地用全力把所有嘲笑過他的人諷刺到面紅耳赤、血脈賁張。正因如此，大家都不喜歡“瘸子”，有人私下里說他的腿就是因為嘴太賤被人敲斷的，“瘸子”并沒有對謠言做出任何回應。

“虛假的東西，才會人人喜歡。”“瘸子”淡淡地說。“瘸子”在玩深沉的時候看起來很酷。我明白，他身體內蘊藏著淡淡的憤怒。我偷偷見過他在他媽面前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的麻雀樣，也看過他故作堅強給我露出他身上的淤青，笑著告訴我他家的老娘有多狠。

“瘸子”的憤怒，有時像一塊處于鵝卵石堆里突兀的石頭。當憤怒的石頭被投擲進湖里，就變成了沉默的石頭，再多的怒火也化為無關痛癢的氣泡。除了漸漸遠逝的漣漪，湖水也還是湖水。

“瘸子”為了成為思想領域的達者讀了很多書，他撰寫的文章，字里行間充溢著一個不屈青年的怒吼和聲討。這次期末考一結束，“瘸子”興高采烈地拉住我長篇闊論，說他如何在作文中干脆利落地闡述自己的觀點，并且對社會的丑惡現象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剖析，聲音一度蓋過班里的討論聲。

然而發下來的卷子上，“瘸子”作文47分，而我57分。“瘸子”盯了下自己的分數，又瞥了一眼我的，然后迅速揉起試卷。

老師在課上聲情并茂地朗誦著我的文章，將某些句子重復了多遍。眾人露出艷羨的目光，而我只覺得過于灼熱。課后，“瘸子”先我一步到了天臺，見我上來，他聲音低沉地背起課文：“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我沉默。說不過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抵抗。過了很久，我開口了：“吃油餅吧，我請客。”

“就等你這話！”“瘸子”沖我一笑，一個箭步沖了下去，他走得那么快，以至于我難以跟上這個驕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