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彈飛》不僅創造了驚人的票房成績,也獲得了國內外觀影人的一致好評。作為中國電影史上一個特立獨行的標桿,該影片雖以荒誕幽默的形式呈現,但絕不流于表面。其荒誕的背后,蘊含著對政治、道德,乃至人性的直達心靈的叩問。這種深刻的荒誕讓我們思考,令人發笑的故事背后是可悲的人類生存環境的困頓。
荒誕和真實看似是相去甚遠的一對概念,但在電影《讓子彈飛》中,兩者得到了有機的結合。在面對這部電影的很多情節時,我們會感到可笑而笑不出來,這是因為我們明白這荒誕的情節中有其真實性存在。從而,這部電影的深刻性就會體現出來,讓人們在欣賞電影時審視自己、審視世界。
國民的劣根性
《讓子彈飛》的故事場景主要發生在鵝城——一個四面環水、“與世隔絕”的小縣城。影片將鵝城的民眾群像刻化得格外出色。
影片最精彩的部分莫過于最后張麻子與黃四郎的“三天之戰”。第一天,張麻子向百姓們扔錢,而當黃四郎的車經過時百姓們無一例外將錢扔了出去。這是被長久壓榨后的群眾們的無奈之舉。第二天張麻子向百姓們扔槍,這一次沒有人將槍給黃四郎。因為槍可以保護自己,也就有底氣做出決定。但就算有了槍,在聽到張麻子一行人“殺黃四郎”的口號時,人們還是無動于衷,而是選擇當個看客。“看客”這一劣根性,是導致過敏麻木自私的根源。在六子被武舉人冤枉吃了兩碗涼粉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作證,而是麻木地看這出“好戲”。在六子被逼到絕路,開膛破肚以示清白時,這群看客才覺得了無生趣,各自回家。
為了一碗涼粉喪命,這聽起來是多么荒誕,又多么沉重。代表“惡”的土匪反而為正義殞身,渾身散發著凜然正氣,足以見得那個社會的畸形,人們令人發指的冷漠正是長久以來被壓抑的中國人的真實寫照。
更諷刺的是,就算在影片最后,人們在張麻子的帶領下沖進黃四郎的碉堡,也是因為張麻子造成了真黃四郎已死的假象,這激發了民眾內心壓抑已久的野性,或者說獸性。他們像土匪一樣舉著槍沖進黃四郎家中搜刮一切值錢的東西。這樣的狂歡式場景不禁讓觀眾思考:這究竟是解放還是搶劫?在勝利之前,每個人都盲目順從、低聲下氣的“羔羊”;一旦有了一點權力,就變成兇狠貪婪的“野狼”。就連一開始趾高氣昂的武舉人,在主子死后也對張麻子露出獻媚虛偽的滑稽姿態。這種看客態度,對于當代的我們仍有警醒作用。
英雄與反派的解構
張麻子在影片中無疑是作為正面人物出現的,但他顛覆了以往傳統英雄的形象,而是對他進行了人性化的充實,讓觀眾覺得英雄也是人。
張麻子原名張牧之,先前跟隨蔡鍔將軍出生入死,后回到中國,形勢所迫只能落草為寇。他有留洋背景,懂得欣賞古典音樂,心懷天下,正義凜然。在來到鵝城的第一天就對民眾喊“我來鵝城只辦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這樣一個充滿人道主義的土匪,卻成為真正打破鵝城的統治階級的英雄。
張麻子的注重公平體現在許多地方。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賣涼粉的孫守義鳴不平,判罰武舉人磕二百個響頭。明知道“打武舉人的屁股就是打黃四郎的臉”,還是強行讓武舉人磕了頭。還十分注重財富公平,把豪紳的錢一分不留地分給百姓,特別吩咐兄弟給困難的家庭多分點。師爺問他“美女不要,錢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黃四郎也問他:“你們四個(六子、老二、師爺、夫人),換我五代家業不合算嗎?”張麻子最后的選擇就是最好的答案,他燒掉了麻匪面具,就是拋棄張麻子這個身份的象征,他在鵝城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生命的價值所在。
但這個英雄也顯現出了人欲的一面。在第一天和師爺夫人同床共枕時顯露出了情色欲望;屢次說出“他媽的”等粗俗的語言;在繼子六子慘死后也表現出巨大的悲痛;在兄弟們離自己遠去時的落寞深情也是無法掩飾的。
根據電影情節,我們可以推測黃四郎是原先的革命領導階級,革命成功后,依靠販賣華工成為鵝城的“土皇帝”。在鵝城,縣長的職位形同虛設,歷來的縣長都是與黃四郎一起魚肉百姓。他的“為官之道”就是聯合豪紳、巧立名目。他所居住的碉樓顯然是封建統治階級的象征,封閉堅固,高高聳立。這樣一個深諳官場門路的黃四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一個土匪打敗。張麻子通過將假黃四郎的尸體示眾,勾起群眾心中的怒,在群眾心里,黃四郎已經死了。因此,在抓住真黃四郎時,人們不論真假,或是都說服自己他是假的,輕易地殺掉了黃四郎。可以說,黃四郎敗給了輿論。
病態的社會現實
影片一開始就展現了一副奇異的畫面:八匹白馬四蹄翻飛,拉著兩節火車,在崇山峻嶺中穿梭,火車中的人唱著歌吃著火鍋。馬拉火車的荒誕場景一針見血地道出了這部電影的本質,就是中國并沒有真正步入現代化。后文體現出故事的發生年代是辛亥革命發生十年后,但在鵝城,封建思想依然深深占據著人們的內心。在新縣長上任時,人們還是習慣性地下跪,張麻子用槍也不能阻止。
鵝城是個“與世隔絕”的小社會,還相對完整地保留著封建社會的形式。黃四郎是“皇帝”,其他豪紳是一群只會應和、沒有思想、貪財好利的“宦官”,沒有能發聲的“大臣”,縣長也是個虛職。湯師爺跟張麻子明確說明了這一點,要想活著拿到錢,就得“跪著”。因為買官鬻職已成風氣,沒有人會把區區一個縣長放在眼里。
鵝城的經濟也透露出荒誕的氣息。師爺解釋當縣長怎么撈錢時說,豪紳愿意捐錢,百姓才愿意。到時候把豪紳的錢如數奉還,把收來的百姓錢財和豪紳分攤。正是因為這樣,鵝城的苛捐雜稅不斷,結果一查鵝城的賬本發現稅已經收到九十年——也就是西歷2010年了。但面對如此不合理的稅收制度,鵝城的百姓無一反抗,甚至連鳴冤鼓上都被纏滿藤蔓,可見民眾的愚鈍麻木。
不光是鵝城的百姓這樣,全國各地不知有多少個鵝城,多少個黃四郎。師爺夫人原本是青樓女子,她的夢想就是有權有錢,但她婚姻十分不幸,連嫁了六個人都死了。在張麻子劫火車后,搶了師爺買來的官,當了鵝城縣長,師爺夫人立刻就拋棄了師爺,和張麻子在一起。她說:“反正我要當縣長夫人,誰是縣長,我不在乎。”但在她死后,反而是被她拋棄的師爺抱著她的尸體哭得最兇。師爺夫人的一生充滿了荒謬,也充滿了悲劇。她也只是被這個病態社會殘害的一個無辜女子,完全淪為金錢的奴隸,失去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至于師爺的結局就更加充滿荒誕的悲劇色彩。他的一生都在為了掙錢和贏得地位奮斗,終于買得了一官半職,卻被半路殺出來的張麻子奪走了委任狀,還奪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但他又十分懦弱,不敢背叛張麻子,也不敢挑釁黃四郎,他的人生就被逼到了一個墻角,無路可走。直到最后,他如愿以償地帶著張麻子給自己的一車銀子回鄉下找前妻和兒子,卻被黃四郎提前埋好的地雷炸死了。最終,他死在了自己畢生追求的銀子堆里。
關于《讓子彈飛》這部電影,能分析的還有很多,每重新看一次就能發現新的暗喻和諷刺。這部電影的成功不無道理,表面戲謔荒誕,背后的政治諷喻和人性扭曲卻沉重得讓人喘不上氣。它的黑色幽默讓人發笑,也讓人深思,用最荒誕離奇的故事反映了最真實的社會現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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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閆亦凡 就讀于西北大學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