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委秘書長花樣受賄

郭紅敏

強勢的仲裁委秘書長

長期擔任承德仲裁委員會秘書處秘書長、承德仲裁委副主任的崔晨，在一些企業家眼中是一個手握仲裁大權的實力派人物。

崔晨，1988年7月參加工作，1999年9月至2004年11月任承德仲裁委秘書處案件受理一科科長，2004年11月任承德仲裁委秘書處秘書長，成為一名副處級干部。2005年，崔晨任承德仲裁委副主任、秘書長，負責承德仲裁委日常工作。

承德仲裁委是經承德市人民政府批準設立的一個常設仲裁機構，其仲裁裁決與法院判決具有同等法律效力。按照法律規定，承德仲裁委員會由法律、經濟貿易界的專家和知名人士組成，包括主任一人、副主任和委員若干人。承德仲裁委的常設辦事機構是秘書處，崔晨負責仲裁委的全面工作。在仲裁案件中，從受理到組庭，再到發裁決書等文書，崔晨負責程序上的審批。在承德仲裁委，崔晨影響著案件的仲裁結果。

承德仲裁委下設的幫助案件受理一科、案件受理二科負責案件仲裁，崔晨一般不直接參與案件的審理。但是，他通過簽批受理案件，指定首席仲裁員，簽批裁決文書等方式參與到案件中來。在需要委托鑒定的案件里，由他指定鑒定機構。崔晨通過和首席仲裁員的溝通、交流來了解案件的具體情況，然后通過首席仲裁員來影響案件的裁決結果。

從2015年承德仲裁委仲首席仲裁員張某和仲裁員洪某、仲裁員王某三位律師仲裁的一個案件，可以看出崔晨的霸道和強勢。

趙某在北京工作，在老家承德市花了六七十萬元買了一套房子，但辦不下來房產證。因為涉及賣方甲房地產公司，按照合同約定的仲裁條款，趙某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仲裁。開庭后，仲裁庭進行了調解，但沒調解成。仲裁員洪某認為被申請人構成違約。崔晨認為，申請人主張的違約金太高，要是支持了請求可能引起連鎖反應，他讓張某按照超過仲裁時效的理由把申請人趙某的仲裁請求駁回。仲裁最后的意見是駁回申請人的申請，洪某不同意這個裁決結果，因此拒絕在合議筆錄上簽字。最后，仲裁庭按照崔晨的意見辦。崔晨之所以這樣偏袒甲房地產公司，是因為他和該公司之間存在著權錢交易。

崔晨受賄、玩忽職守二審刑事裁定書顯示：2016年2月，崔晨利用職務便利，接受甲房地產公司董事長鄭某請托，在該公司與趙某仲裁案件中，為企業提供幫助，收受鄭某賄賂2萬元。

因他人舉報，2018年3月27日，崔晨被承德市監委調查人員帶至留置區。同年5月23日，承德市監委將該案向承德市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承德市檢察院當天決定逮捕，并于次日將該案移交雙橋區檢察院辦理。2018年8月16日，承德市雙橋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檢方提起公訴的崔晨涉嫌受賄、玩忽職守案。

花樣翻新的受賄手段

隨著案件的審理，崔晨貪婪狡詐的面孔也被逐一揭開。

崔晨弟弟身患重病住院，他兒子在日本上學每年最少得花二三十萬元，崔晨經濟壓力很大。為了撈錢，他挖空心思不擇手段。遲遲不下裁決，暗示企業給自己送禮，是崔晨受賄的花樣手段之一。

2008年7月份左右，承德仲裁委受理了承德名城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名城公司”）和承德華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峰公司”）因工程糾紛引發的仲裁案件。

承德仲裁委《仲裁規則》規定，適用普通程序仲裁的案件，裁決應當在仲裁庭組成后4個月內作出。有特殊情況需要延長的，由首席仲裁員或者獨任仲裁員提出申請，經本會主任批準，可以適當延長;適用簡易程序仲裁的案件，仲裁庭應當在組庭之日起60日內作出裁決。有特殊情況需要延長的，由獨任仲裁員提出申請，經本會主任批準，可以適當延長。

承德仲裁委開庭后，卻遲遲不下裁決。華峰公司派人多次找過崔晨，但他故意壓著不辦并暗示送禮。一年過去了，該案也沒有什么進展。華峰公司被拖得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就范。

2009年8月份左右，華峰公司副總經理林某和辦公室主任戴某請崔晨在承德市某飯店吃飯，借此機會給他送禮。吃飯時，林某和戴某讓崔晨關照一下這個案子，維護他們的合法利益，并加快辦案進度。崔晨知道今天他們的用意，爽快地答應了。

飯后，林某和戴某交給崔晨一個裝茶葉的袋子。到家之后，崔晨發現袋子里除了茶葉之外還有3萬歐元。第二天，承德仲裁委就對該案下了裁決。后來，崔晨找一個溫州商人將其兌換了27萬元人民幣，用于他弟弟治病。

2014年，承德仲裁委受理了一個案件，申請人是大連綠諾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綠諾公司”），被申請人是河北鋼鐵股份有限公司承德分公司（以下簡稱“河鋼分公司”）。雙方因3900多萬元工程款發生糾紛，根據合同約定的仲裁條款，綠諾公司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仲裁。后來，承德仲裁委支持了綠諾公司的訴求。

2015年，河鋼分公司說綠諾公司提供的設備還需要綠諾公司調試，綠諾公司說設備已經過保修期了，雙方因此發生爭執，又共同申請承德仲裁委調解。經過崔晨調解，雙方達成了一致，由綠諾公司免費對設備進行維修，維修后河鋼分公司支付工程款。后經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為綠諾公司討回3900多萬元工程款。

此后，綠諾公司在河北涉縣的天津鋼鐵公司有一個工程款案件，綠諾公司老板鄒某讓崔晨幫忙打招呼。后來，崔晨找人給協調解決。為感謝崔晨的幫忙，2015年年底的一天，鄒某聯系崔晨說，他到承德辦事，晚上一起見面吃飯。見面后，鄒某說了一番感謝的話。飯后，鄒某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黑包，并說：“快過年了，你買點東西。”崔晨回家打開一看，里面有50萬元現金。這些錢崔晨放在家里，過年花了一部分，其余的都被他陸續用于孩子上學，買煙酒、禮品等。

2014年，承德仲裁委受理了清山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清山公司”）和北京藍天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藍天公司”）的案子。在案件仲裁過程中，清山公司的代理人李某對崔晨說，這個案子清山公司有理，希望裁決他們勝訴。最后，承德仲裁委裁決清山房產公司勝訴。

2016年的一天，李某送給崔晨2萬元表示感謝。2017年4月份的一天，李某又送給他8萬元感謝費。當時崔晨的外甥宋某在北京承包了一個停車場，需要預交定金8萬元。崔晨讓李某把這8萬元借給宋某。之后，崔晨讓李某開車拉著他去找宋某，讓宋某給李某打了一張借條，李某把8萬元交給了宋某。崔晨這樣大費周折，目的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受賄事實。他也知道，借款只是一個形式。李某不會跟他要這8萬元錢，自己也不會還給李某。

當事人寫欠條向其行賄

2009年，姜某因和承德甲房地產公司合作開發商品樓產生了糾紛，他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仲裁的過程中認識了時任副主任的崔晨。姜某仲裁請求被申請人支付違約金160萬元，在仲裁庭仲裁后姜某和承德甲房地產公司負責人徐某達成了和解。

在仲裁過程中，崔晨以姜某老家在吉林長白山為由，要求姜某安排他到長白山旅游。姜某遂照辦，旅游過程中，姜某兒子姜乙給崔晨的妻子買了衣服等物品。2012年左右，姜某因和中石油河北銷售承德分公司（簡稱“承德分公司”）產生合同糾紛，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仲裁，要求其支付欠款、違約金和利息。姜某多次找到崔晨讓他督辦盡快仲裁。在仲裁庭仲裁完畢后，姜某找到崔晨要求盡快下達裁決書，但崔晨一直不簽字，暗示姜某給他好處費。姜某以近期沒錢為由，給崔晨寫了一張20萬元的個人借條。

過了幾天，承德仲裁委將裁決書送達給姜某。姜某以裁決書為依據向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執行，2013年1月份承德分公司向姜某支付了欠款400余萬元。崔晨得知姜某收到400余萬元后問他：“你答應給我的錢呢？”姜某用商量的口氣說，能不能少給四五萬元，他同意了。于是，姜某從銀行提取現金15萬元，他和弟弟姜甲一起按著崔晨電話告知的地點，到某小區旁將錢給了他，欠條也隨即被撕掉。

2012年左右，承德甲房地產公司負責人徐某因姜某和乙房地產公司產生合同糾紛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仲裁，要求姜某支付160萬元違約金。接到徐某的仲裁申請后，姜某向承德仲裁委申請了反仲裁，要求徐某支付160萬元違約金，后來仲裁庭支持了姜某的請求。

在裁決書送達之前，崔晨對姜某說，徐某知道了裁決結果，以給他送過好處費為由到紀委舉報了他，承德市紀委正在調查。之后，崔晨以各種理由延遲送達裁決書。

2013年秋的一天，崔晨委托董某請姜某吃飯，退回姜某15萬元。雖然崔晨將之前索要的15萬元還給了姜某，但裁決書卻沒有按照規定時限送達到姜某手上，拖延很長時間。在裁決書送達之后，徐某不服承德仲裁委的裁決，向承德市中院提出撤銷仲裁裁決申請。

承德市中院審理認為，承德仲裁委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在結案期限上，違反了《承德仲裁委仲裁規則》，程序違法。2013年11月，承德市中院支持了徐某的撤銷申請，撤銷了承德仲裁委做出的裁決書，姜某最終也沒得到160萬元違約金。于是，他向有關部門舉報崔晨。

玩忽職守造成損失?

承德市雙橋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崔晨利用擔任承德仲裁委秘書處秘書長職務的便利，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檢方還指控，被告人崔晨玩忽職守，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經濟損失，情節特別嚴重，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依法應當以受賄罪、玩忽職守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檢方查證，崔晨自2004年11月任承德仲裁委秘書處秘書長至案發期間，沒有嚴格履行仲裁費收取和管理的相關規定，領導和監管不力，在仲裁案件受理預收費、結案的審核簽批環節工作流于形式，并在仲裁過程中沒有向有繳納仲裁費義務的當事人催收或安排工作人員催收仲裁費，致使2005年至2016年期間180起仲裁案件的仲裁費沒有收取到位，造成損失350多萬元;崔晨在申請撤回仲裁案件退還仲裁費的審批工作中，沒有認真核實撤回案件所處的仲裁環節，未嚴格執行退費標準，致使2009年至2017年28起仲裁案件違規多退仲裁費，造成損失85萬多元，共計給國家造成損失436萬余元。

在法庭辯論階段，公訴人發表了有針對性和實效性的公訴意見，對本案事實和證據進行了全面剖析，深刻地分析了被告人行為的危害后果和本案對社會的警示教育意義。

雙橋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崔晨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和財產性利益折合人民幣162萬多元，為他人謀取利益，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被告人崔晨身為承德仲裁委秘書處秘書長，系國家機關委派到事業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其在具體工作中嚴重不負責任，不認真履行職責，給國家造成經濟損失436萬多元，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已構成玩忽職守罪。被告人崔晨在辦案機關已經掌握其受賄罪小部分犯罪事實的情況下，主動交代大部分未被掌握的犯罪事實，雖不構成自首，但應當從輕處罰。

2018年9月26日，雙橋區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崔晨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犯玩忽職守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9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扣除已經退還的贓款，剩余贓款139萬多元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崔晨不服，提出上訴，其主要理由是：2005年承德市政府下發任命文件時，對上訴人的任命是“仲裁委員會副主任”和“仲裁委秘書處秘書長”。然而行使仲裁減、緩、免職權的是具體辦案科室，由辦案科室計算并上報，其在行使簽批時的身份是“仲裁委副主任”而非“秘書長”職務。“秘書處”也是仲裁委的服務機構，不是政府職級部門，更不是隸屬于政府辦公室，因此認定上訴人具備了“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身份”于法無據;承德仲裁委收取的仲裁費用于仲裁委的自身開支和給仲裁員的酬金。少收、多退仲裁費是為了減少當事人的負擔，有利于發展仲裁事業，所以玩忽職守罪名是不成立等。

承德市中院審理認定，崔晨受國家機關任命，被委托到事業單位從事公務，依法應以國家工作人員論處，因此原判認定崔晨構成玩忽職守罪的主體適格。對于犯罪數額，監察機關在調查程序中，調查收集了涉案所有仲裁卷宗，并對證據作出核實認定。經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并經一審法院審理，予以認定。綜上，原判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

2019年1月28日，承德市中院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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