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話劇《劉真來啦》的另一種解析

濟洪娜

話劇《劉真來啦》的劇本是國家話劇院面向社會公開征集的，作品透過保姆劉真的視角關注了老年人的內心情感和精神世界。故事建立在主人公杜老太太和保姆劉真的戲劇沖突之上，在輕松愉悅、且略帶恢諧的氣氛中徐徐展開。通過一個家庭的側面映射出的卻是關及社會生活、時代背景的對于老年人臨終關懷的話題，劇作家直指當下社會的現實問題，精準地反映時代觀念和當下人的心理矛盾，這樣的主題確立是該劇作為現實題材戲劇創作的根本。

慣常來說，我們寫“空巢老人”的孤獨只能就孤獨談論孤獨，不構成豐富的戲劇性，但讓一個陌生的保姆代替兒女，顯然有著反諷的意味。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

全劇有幾層反諷。第一層是杜老太太的兩個兒子。杜老太太是知識分子出身、愛人早逝，有兩兒一女。但是在整個戲劇發展過程中，兒子始終沒有出現，這是第一層反諷。唯一留在身邊的文靜，眼見母親的孤獨和身體的每況愈下，仍然不顧母親的感受，沉溺在俗世生活的掙扎里，這是第二層反諷。而全劇最深刻的反諷突顯于成功的人物塑造中。

全劇主題確立之后，最令人矚目之處便是保姆劉真形象的成功塑造。劇中的劉真潑辣、耿直、樸實，但是內心確保有著勞動人民善良的本性，舉手抬足間，一個帶著“生菜蘸醬”味道的東北勞動人民特征的女性形象便矗立在觀眾眼前。劉真的人物形象是在其行動、性格和對話之間平衡確立的。她大大咧咧，因此干活時手忙腳亂，說話沒大沒小。她性格潑辣，因此雷厲風行、利落能干。她心地善良，因此“刀子嘴豆腐心”，對老太太愛護有加，連對她原本討厭的貓都精心照料。

劇中劉真的語言特點非常鮮明，三言兩語，一個東北保姆的形象便立在了觀眾心里。與劉真的性格相對，對于杜老太太的人物設定也是非常明確的。作為知識分子的退休老太太，愛挑剔、愛干凈，自己的理想在現實面前被撕得粉碎。

顯然劇中的這兩個主人公是完全格格不入的兩類人，但由于兒女在贍養老人問題上的缺席，使得杜老太太必須和保姆朝夕相處、共寢一室。于劉真而言，是為了生活；于杜老太太而言，是無奈的選擇。全劇從二人的沖突矛盾和糾葛寫起，逐漸歸于和諧，是劉真的善良征服了杜老太太。但從另外一角度看待，也是杜老太太臨終孤獨最好的反照。劇中有一個舞臺提示：“光起，……杜老太太一個人拿起，又放下，嘆息。光的影子把她的身影打到墻上，身單影孤。”這一場景暗合了老人所有的孤獨，把這種孤獨放在人生末尾處，更顯憂傷，定格了全劇悲劇的基調。如果說，死亡的悲劇性是自然過程，而以杜老太太為代表的這一類老年人的孤獨就是人為的“悲劇”。而這種悲劇顯然不是老人的悲劇，而是兒女的悲劇。這成就了全劇最撓觀眾痛處的“反諷”。

話劇《劉真來啦》是國家話劇院2019年傾情打造的小劇場作品，啟用了國話最年輕的創作團隊。以單冠朝作為導演的創作隊伍，在創作這樣一個沉重現實題材作品時，選擇了最容易讓80、90后一代接受的創作方式，修剪了劇作文學本中過于沉重的情節表達，加入了輕松、愉悅的音樂呈現和肢體語言，也適時采用了當下年輕人最愛的“抖音”的片段，很好地拉近了作品與觀眾的距離。全劇在以杜老太太家為主要展示場景的熟悉畫面中娓娓道來。近兩個小時的劇場里笑聲不斷，當保姆劉真的扮演者崔奕帶著淚唱出“你笑起來真好看”的時候，老人已經不在，觀眾的感動一定是油然生起的。

這樣一部“笑中帶淚”的小劇場作品，用觀眾最能夠接受的方式或許帶給離場的觀眾是“喜后有悲”的，悲的背后是反諷，這樣的力量其實是很有說服力的。阿契爾在《劇作法》中說到：“沒有一種能攫住和感動觀眾的方法是壞的。”這部作品的目標觀眾是80、90一代的兒女，因此用他們最熟悉的方法和舞臺語匯講述故事、傳遞感情應可謂是全劇的可圈可點之處，為將來劇目的進一步打磨提升鋪墊了良好的基礎。

話劇《劉真來啦》劇照 王雨晨攝

我們常說，廣義的戲劇教育有兩層含義，一是引導更多觀眾認識戲劇、喜歡戲劇、走近戲劇。那么更直接的一層就是戲劇本身的教育意義。話劇《劉真來啦》選擇了喜劇的呈現方式，進述了一個沉重的話題，更重要的是引起了觀眾的反思，而這個反思應該是帶給每個兒女的。在劇中，保姆劉真提示文靜要多陪陪母親，女兒在戲里有一句臺詞：這就好比晚上睡覺，也不是不困，就是想再等等，具體等什么呢？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再等等。這就好比每次我回家跟我媽說話，也不是不想跟她好好說話，可是一說話，她就生氣，一說話，她就生氣。具體氣什么呢？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生氣了。這句話，看似平淡、不疼不癢，但就真實地存在于現在的很多兒女身上，觀眾自己都不會察覺。但當我們的觀眾走出劇場，是否會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然后拿起手機撥通父母的電話？我想，如果觀眾感動了，這樣的現實題材作品就有意義，藝術的創作就有意義，戲劇就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