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雷



20世紀90年代中期,遼寧省書法家協會先后舉辦了三屆探索書法展。遼寧書法素以堅持傳統為優勢,一度管領風騷,但發展過程中也出現取法相對單一的問題。幾屆探索展的舉辦,適逢其會,展覽鼓勵取法的多元化,主張在“二王”、《書譜》、《祭侄文稿》等廣為人知、備受追捧的經典之外另辟蹊徑,遼寧書風漸趨多元,再度引人注目。當時作為遼寧中青年書法群體中較有影響的作者,魏哲(1950-2018)的表現堪稱典范。
魏哲,筆名老鐵,別署鐵馬硯齋、荷硯齋。祖籍遼寧蓋縣。1950年生于哈爾濱市。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草書專業委員會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書法培訓中心教授、一級美術師。魏哲書法得名甚早,早在20世紀80年代即以一手俊逸的小行草多次參加全國展、中青展,蜚聲書壇。平心而論,單以其對傳統的理解與表現,堪稱不俗,然以取法的趨同,躋身眾多此類風格之間,雖然規矩諳熟,謂之出類拔萃則可,若論管領風騷、開風氣之先,尚嫌勉強。在這樣的基礎上,如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既是人們的期待,也是擺在魏哲面前的新課題。當魏哲經過深思熟慮,終于把目光投向明清諸家的時候,肯定者有之,質疑者有之,在人們片面理解“取法乎上”的背景下,魏哲這樣去熟就生、另辟蹊徑,被認為舍源從流、去高就低,也在意料之中了。然而,沒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要取得萬眾矚目的成績,恐怕是不可能的。不知道當時魏哲是否有過動搖,但他探索的腳步卻沒有停下,當魏哲的書法以新的面貌再次引起人們普遍關注的時候,質疑與惋惜越來越少,而肯定與贊賞則越來越多——不光為其成就,更為其勇氣。
如果說魏哲在第六屆全國書法篆刻展覽上獲“全國獎”的作品中張瑞圖風格已經有一定體現的話,那么到了幾年后的全國首屆扇面書法展覽,他獲得金獎的作品則已經把握得非常嫻熟。那件作品雖然字數不多,卻有精彩的發揮,備受好評,劉正成在獲獎作品點評中不吝贊美之詞,甚至給予“可以下酒”的評語(昔蘇舜欽以《漢書》下酒),足見推崇。
在書法教學片《五體書法臨摹示范(光盤)》中,魏哲示范臨摹了行草篇的張瑞圖部分。從他嫻熟自在的揮灑狀態中,人們對他的張瑞圖一路書風有了更真切的感受,而視頻中展示的兩件橫幅臨摹作品,實在精彩,不可多得。蘇軾講“真書難于飄揚,草書難于嚴重”,其實正從反面說明草書以“飄揚”為本色、真書以“嚴重”為特征,亦如詩莊詞媚,體制有別。當然,“飄揚”“嚴重”不是截然分開的,所謂“沉著痛快”,最稱妙論。孫過庭《書譜》講“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返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堪稱精辟。說草書一定要寫得快不無片面,而說一定寫得慢簡直無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魏哲在臨摹示范中,開始時慢條斯理,筆下提按轉折,交代得清清楚楚,至意臨則不再以張瑞圖范本為限,而是綜合張瑞圖各種表現手法,遺貌取神,雖然看起來與范本形貌有了一定的差異,但變化有所本,仍從張瑞圖來,其精神氣質得以更充分地體現,用筆翻騰起倒、縱橫捭闔、進退裕如,顯示出瀟灑從容的氣度,迅疾處攝像機都無法應對,而筆下猶沉實柔韌,正見草書本色。
魏哲在行草書上下過扎扎實實的功夫,舉凡王羲之、王獻之、蘇軾、米芾、蔡襄、董其昌等,歷代名手所作幾乎伸手便是,讓人嘆為觀止。對比張瑞圖和魏哲作品,后者于前者顯然已經不是亦步亦趨地模仿,而是借鑒了很多其他東西(徐渭、傅山、王鐸等作品),對書家而兼畫家的齊白石、潘天壽諸家筆意能形神兼得,信手拈來,益見其眼界之寬廣、功夫之精湛。魏哲選定張瑞圖是厚積薄發,不是由簡單到簡單(張瑞圖不是簡單),而是有所強調、有所揚棄,主動取舍融會。
魏哲的長卷、條幅、扇面、斗方、橫披為人熟悉,偶一為之的對聯也非常值得關注,字數不多卻毫無懈怠,奇思妙想,常令^過目難忘,如“彝鼎圖書自典重;蘭苕翡翠相鮮新”一聯可為代表。有長篇幅、多字數、大運動量的功夫,“治大國若烹小鮮”,筆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表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魏哲草書功夫扎實,于創作尤其嚴苛,同一個內容往往書寫幾十遍甚至上百遍,嘗試多種可能性,做足了千錘百煉之功,而百里挑一之作,人們感嘆越看越耐看、看不夠、挑不出毛病,正是理所當然。雖贊賞之辭,卻實事求是,因為對作品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已經在出手前得到有效的解決。
魏哲成名甚早,但一直不肯出書法集,倒是先出了速寫集。魏哲繪畫不是逸筆草草,早年下過功夫,其速寫得到中央美術學院老師的稱許,雖然在畫上遠遠沒有書法用的功夫多,但也是數十年未曾中輟,尤其速寫,從唐山地震一路畫來,不知道積攢了多少本。草書與速寫在魏哲筆下已經不分彼此,可謂“書畫本來同”的另一注腳。
50歲之后,魏哲有意作了長卷,如《千字文》《岳陽樓記》《前赤壁賦》,篇幅最長的要數《書譜》了。草書長卷不但對技術要求甚高,對作者身體素質及創作狀態也有更高的要求。幾乎每個領域,都是盛年時期成績最好,往往已經進入最佳狀態,達到最高的高度。就藝術來講,盛年就達到創作高峰的例子比比皆是,齊白石、黃賓虹的所謂衰年變法,張大干晚年的潑彩,其實相當程度上是受到(或者說適應)生理衰老的影響,但居然辟出新境,不能不說是特例。比較之下,年齡增長而筆下頹唐的則要普遍得多。《書譜》說的“人書俱老”的老,恐怕理解為老到才更合乎孫過庭的本意,也才與“通會之際”銜接得上。魏哲草書長卷數種風格求同存異,各有千秋,然自首至尾,一氣呵成,不僅技術無懈可擊,而且氣象恣肆汪洋,異彩紛呈,從中更可見其健旺的精神狀態,讓人欽羨。
在書法尤其草書上,魏哲多年來一直在探索嘗試,始終不肯在某一固定的風格模式上停留(其學張瑞圖也在不斷融會變化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魏哲不屑炒作,而以其扎實的功夫、開放的思想、飽滿的熱情,幾十年問一路走來,聲譽日隆,可謂實至名歸,難能可貴,他走過的路,更值得關注與思考。
責任編輯:陳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