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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從798和宋莊藝術區的案例對比中,分析中國大陸地區以當代藝術為特色的兩種藝術區的社會生命周期,并解析藝術區在大都市城市化過程中的作用,說明藝術區存在的必要性和意義。藝術區終結不過是正常的發展規律,而當代藝術本身的發展并不會因此受到影響,終結的只是人們對于藝術區羅曼蒂克式的幻想。
關鍵詞:藝術區; 當代藝術; 城市化; 終結
中圖分類號:J1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9)04-0032-05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9.04.004
The End of the Romantic:the Social Changes of Two Art Districts
QIN Yi
(Art College,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Guizhou 550025,China)
Abstract:With a comparative analysis,this essay studies the social life cycles of 798 Art District and Songzhuang Artist Village that are characterized with contemporary arts in mainland China to interpret what functions art districts play in the urbanization of the metropolis and to illustrate the necessity and significance of their existences. The end of art districts is just the normal law of development which merely ends people’s romantic illusion about art districts whil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ntemporary art itself will not be affected.
Key words:art district; contemporary art; urbanization; end
一、中國藝術區的源起
“藝術區”至今是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概念,因為尚無公認的對于“藝術區”這一專有名詞的確切定義,常用的字典辭典包括藝術詞典中均沒有單列的詞條。英語直譯為“ARTS DISTRICT”或者”ART ZONE”,主要指與藝術相關的行業聚集區域。最早出現的藝術區大約是現代藝術時期的法國巴比松①,當下意義的藝術區至少要包含藝術從業人員聚集、藝術展示場館和藝術銷售平臺等相關要素,因此,最值得參考的功能相對完備的早期藝術區應為美國紐約的SOHO “SOHO”是“SOUTHOFHOUSTON”的縮寫,指的是處于美國紐約下城HOUSTON街南,和西村、格林威治村以及小意大利合在一起的曼哈頓島第二區,原本是紐約的老工業區,制造業衰退后,約1950年代起作為藝術區,閑置下來的許多廠房和倉庫開始被藝術家改建成為他們的工作室和畫廊,后來便有越來越多的文化創意產業聚集于此,至約1990年代,因房租地價的上漲,畫廊和藝術家逐漸撤出該區,越來越多的商業品牌入住,結束其藝術區的社會生命歷程轉變為商業區。藝術區——一個由自主聚集到商業化完成的完整案例。
藝術區在中國的出現最早要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圓明園畫家村圓明園畫家村,約1990年左右,從全國各地來了一些追求自由創作的青年藝術從業者陸續聚集在北京西郊靠圓明園附近的村落中。他們畫畫并賣畫,或者跟著前來買畫的外國人遷居國外,這一藝術聚集區于1995年前后離散。和東村藝術村東村藝術村,1990年代,一部分青年藝術從業者聚集在北京東三環和東四環之間的東村,較為出名的有張洹、左小祖咒等等,東村藝術村在1995年前后離散。相繼出現,開啟了中國城市擁有藝術區的時代。這一時期的藝術區僅僅是由藝術從業者們的自發聚集、居住形成,成為泛指的藝術區,沒有藝術區相應的功能和其它構成要素,且彼時的社會環境和經濟發展水平也有所限制,所以這兩個早期的藝術區雛形都在1995年前后相繼離散。
之后聚集的兩個地標相繼形成了兩種藝術區的典型案例:宋莊宋莊泛指位于北京市通州區的宋莊藝術區。該區域于20世紀90年代中前期起有藝術從業者入住,于2003年被北京市認定為文化創意產業基地,至今仍是全球規模最大的藝術聚集區之一。與798 798,北京798藝術區曾是“一五”期間建設的“北京華北無線電聯合器材廠”,后廠房閑置租給藝術從業者,陸續聚集并有畫廊等入駐成為藝術區,2017年尤倫斯易主后逐漸進入藝術區的衰退期,成為商業區。。盡管同期還有環鐵和黑橋等以及北京以外地區的藝術聚集區,但就典型性而言,宋莊和798更具研究價值。
1995年,栗憲庭、張惠平、趙鐵林、方力鈞和劉煒機緣巧合,由張惠平的一個學生介紹搬遷租住宋莊。這些平日里誰家有飯就在誰家吃的獨立藝術工作者們離開上一個藝術聚集區后又重聚到了一起——一個北京東郊30公里開外的農村:宋莊。隨著朋友圈影響力的擴展,陸續有多名藝術從業者搬進了宋莊,在宋莊租房租地安頓下來。2000年伊始,原有國營企業的整合促使798的工業廠房空置了出來,陸續有藝術家、藝術網站、畫廊入駐,2007年尤倫斯尤倫斯UCCA,即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是中國當代知名藝術機構,北京主館位于798藝術區,UCCA的商業板塊包括零售平臺UCCA商店、UCCA兒童藝術中心以及UCCA Lab旗下的館外合作項目等。于2007年開館,2017年在一組國內外董事的支持下完成機構的重組與轉型,2019年完成改擴建項目。的加盟使得798作為藝術區名聲大噪。相較而言,宋莊的藝術區之路走得安靜得多,即使早在2003年,宋莊就已經是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基地,但其知名度和美譽度都遠不及地處城鄉結合區域的798。
與城市的距離是造成這種差異化發展的原因之一,地價和房租成為兩個地方類型分化的基點:798地處北京市東北五環邊上,宋莊則在東六環附近,相較最初北四環線上的圓明園畫家村和東三環旁側的東村藝術村,798和宋莊與城市中心的直線距離遠了許多。處于城市邊緣地帶的798隨著城市外沿的不斷擴展很快就被劃進人們概念中的“市區”,其表征就是新住宅小區的興建和交通便利程度的提高。宋莊迫于交通環境的不便,地價的攀升較慢,也沒有與798同期興建的高層住宅小區,直到2010年前后,房開商開發的住宅小區項目才陸續進入宋莊及周邊地區。2007年至2009年是藝術從業者入住宋莊的高峰期,這一時期催生的各種藝術家工作室部分是使用非住宅用地興建的,直接導致了后來頻頻爆出的拆遷事件。兩者地段不同導致的發展差異在2008年之后展現出迥然的風貌。
2008年的奧運會使北京又一次成為了舉世矚目的熱點旅游城市,在奧運會相關活動之余,涌入北京的旅游人群不約而同地被798所吸引,當人們談論到中國的藝術區時,798成為當之無愧的代表,一大批名人如劉索拉、洪晃、李宗盛等在798開設工作室更使其名氣大增。文藝青年們將798作為周末休閑時光的消遣圣地,促使798開設了更多的咖啡廳、酒吧和餐廳。藝術愛好者們多數將798定位為消遣娛樂的藝術區,并非以生產和銷售藝術品為主導的藝術區,因此,游客們在798購買的多數是價格較低的工藝品甚至是旅游紀念品,他們最主要的消費還是參觀尤倫斯的門票和游玩后的餐飲費。
“宋莊”在2015年之前作為關鍵詞在搜索引擎上呈現的結果多半是與拆遷和激進的行為藝術有關,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宋莊作為藝術區的污名化,使得大眾對于798和宋莊有著截然不同的概念和評價,就像福柯書寫的《瘋癲與文明》一樣,兩個名稱作為代號區隔了兩種“藝術區”。
聲名大噪后的798迎來了藝術區商業化的最終戰役——房租戰,作為藝術家工作室還是作為餐廳、咖啡廳、酒吧等等其它消閑娛樂場,不是由藝術區的名聲決定,而是由房租的市場行情決定的,藝術家工作室逐漸被商業項目取代是一個必然的過程。自2007年以來始終堅守在798的只有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但是自2016年起,易主和改擴建使得尤倫斯前途未卜,直到2019年所有改變都塵埃落定,798才算是進入了后尤倫斯時代——一個全新的由消費行業投資方主導的時代。藝術區如果以藝術家、知名藝術從業者和藝術機構的批量入住作為藝術區興起的標志,那么他們的集體離開就是藝術區社會生命周期的終結。現在的798僅僅擁有一個標志性的尤倫斯,它更像是一個舉著藝術牌子的商業區而非藝術區。
宋莊則在通州區政府的支持下逐漸發展成為名正言順的藝術區,擁有了中國第一個村級美術館——宋莊美術館,盡管它的性質尚存爭議,但它的存在無疑是宋莊被稱為藝術區的基礎之一。聚集了越來越多藝術從業者的宋莊時至今日已經擁有了數家民營美術館、畫廊,甚至擁有藝術品交易中心和多家藝術高校的站點,連搜索引擎上的圖片和網頁結果也全都改成了宋莊陽光燦爛的樣子。808路公交車必須經過村口的“中國·宋莊”幾個大字正彰顯出一個藝術區應有的面貌。藝術工作者的居住問題似乎可以由地產商的小區項目解決,但也有可能被這些項目排擠到更遠一些的地方,美國紐約SOHO藝術區也是如此,藝術區的社會生命長短只是時間的問題。
二、當代藝術的幻象
“當代藝術”作為一個專有名詞最早出現在中國大眾視野里要追溯到1979年星星畫會的誕生和當年以及次年的兩次“星星美展”。剛剛接受了改革開放概念的大眾對于當代藝術充滿好奇和驚恐,與傳統審美相去甚遠的藝術表現讓人覺得耳目一新又大膽乖張,這是當代藝術初露頭角的第一重幻象。之所以稱其為幻象,是因為它僅如曇花一現,當時迅速掀起了各大藝術院校的當代藝術活動卻又很快歸于平靜。之后的中國當代藝術迅速轉向了海外市場,在連續的國際雙年展、三年展和聯展等等藝術活動中頻頻露面,基本解決了第一批中國當代藝術從業者們的溫飽問題。后又轉入國內市場的中國當代藝術與香港等地的畫廊合作,舉辦和參與了多次藝術品的拍賣活動,2008年之前不斷爆出天價的當代藝術作品。在藝術市場上,當代藝術又制造了一重幻象,令人們不禁要思考當代藝術作品與八大山人、徐悲鴻、畢加索等等名家作品在藝術價值上的高下,單就市場價格來看,當代藝術作品已經與之比肩了。
市場幻象的背后是典型的藝術經濟操作,尤倫斯與其它境外畫廊一起,在藝術市場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不能說這促使價格背離了藝術品本身的價值,只能說這是市場經濟行為在藝術發展過程中的有效參與。截至2008年,當代藝術市場一片欣欣向榮。2008 年起,世界范圍內的經濟下行影響了各行各業的發展,當代藝術作為文化行業內的一支必然受到波及,價格的幻象開始浮現泡沫式的塌縮。藝術品是不是一定保值增值?這成為圍繞著當代藝術的一個熱門話題。當代藝術品的生產和銷售理所當然進入公眾視野,成為求證價值和價格真相的一大因素,藝術區像是造夢工廠一般既神秘又充斥著金錢的氣息。擁有房地產背景的民營美術館在公眾眼中成為了某種實證,似乎當代藝術品是取代傳統投資項目的新生熱門投資。這種圍繞這藝術區的幻象使得北京和上海的當代藝術圈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風貌:一方面,多數北京的民營美術館吶喊著追求藝術本身的價值和原創性;另一方面,大批上海的民營美術館將當代藝術打造成為新資本標桿。
地處北京的宋莊建起了大大小小數十個民營美術館(暫且不以國際美術館定義來要求民營美術館,否則將難以討論民營美術館相關問題),若不計算路邊冠以“美術館”稱謂的店面,這些擁有場館持續展覽的場所是可以承擔“美術館”的大部分功能的,免費對公眾開放,同所有美術館一樣周一閉館,的確補充了公立美術館的不足,能夠被視為具備美術館的基本條件。龍美術館和觀復博物館代言了上海地區民營美術館富甲一方的總體態勢,處于北京地區但能夠在資本和運營上與之相提并論的僅有擁有海外背景的尤倫斯和有房產背景的今日美術館以及有資本背景的民生美術館。尤倫斯作為民營美術館中的先驅,每每談及當代藝術發展趨勢和藝術品的交易態勢等等藝術話題,尤倫斯的意見仍然備受關注,這讓碩果僅存的798在業內還保有藝術區的頭銜。處在北京市區的民生美術館和今日美術館越發勢頭強勁,宋莊的民營美術館群體也競相爭榮,隨著尤倫斯的易主,北京地區的藝術話語權或將更多轉移到其它民營美術館手中。
近年來,藝術聚集的區域性優勢逐漸發揮出來,宋莊也越來越多進入到人們的視野中,成為更具綜合實力的藝術區,影響力大增。剝離當代藝術的重重幻象,各大藝術院校爭相搶占宋莊建立站點,政府主導在宋莊興建藝術品交易中心,宋莊的交通環境也越來越便利,宋莊的房價盡管一路上漲,但人們看到的更多是大型藝術區的勢頭和希望。
三、城市化與藝術區發展的相互作用
西班牙工程師賽達在1867年發表了《城鎮化基本原理》,首次使用“城市化/城鎮化”(urbanization)這個詞。[1]日本最早使用復合指標對城鎮化發展狀況進行評估,其指標包括:以地方財政年度支出額、地區總人口、工業生產總值、商業從業人數、制造業從業人數、零售業總額、批發業總額、住宅建筑總面積、儲蓄額以及電話普及率項指標來測算“城市成長力系數”,綜合反映一段時期內城市成長力的大小。[2]
北京的GDP增長曲線從1988年起進入上揚態勢,1990年后一路高歌,基本呈現出45°的趨勢,國際范圍的金融危機對于北京的GDP增長并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北京的人口增長曲線從2000年之后呈現出與GDP曲線相同的態勢,在2011年突破兩千萬。從第三產業的占比增量上看,2003年北京市第三產業占全部產業的60%,到2017年,第三產業占全部產業的80.2%,其中,文創產業增加收入14億元,相較2003約百萬的收入總額,文創產業的發展在價值的體現上連跨四級。[3]其余數據不需要一一列舉了,相應的數據曲線也應有類似的上揚幅度,綜合說明北京的城市化進程非常迅速。
大幅穩定持續增長的GDP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藝術行業的蓬勃發展,聚集起來更多的從業者并建立起更多的藝術機構,而他們需要在北京占據更多的空間。各個行業曠日持久的地盤爭奪戰從一曲響徹大江南北的“五環之歌”可見一斑,寸土寸金的北京,一塊地未來一段時間的最終功能屬性往往是各方角逐的綜合結果。藝術在這場角逐中總顯得不如主流的商業、住宅等強勢,因此也總是越搬越遠。處于邊緣地帶的藝術區在與商業的相容相殺之中茁壯成長,798被商業化快速侵蝕的時候,宋莊忙著向周圍擴張。798逐漸被酒吧、餐廳和紀念品銷售商店占據,最后僅剩改頭換面的尤倫斯矗立在那里,而宋莊藝術區從宋莊鎮擴展到了周圍的近20個村莊。藝術從業者們和原住村民們因為租房和售買房產土地的事每日鬧到鎮政府,2015年宋莊時任鎮長曾在采訪中坦言,每天最少有三起藝術家與農民的糾紛鬧到鎮政府,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藝術區擴張的速度。
當代藝術與農村這樣一組畫風迥異的組合竟然成功了。自第一批當代藝術從業人員入住宋莊以來,宋莊的居民結構就中加入了外來藝術從業者這一群體,且隨著時間增長,這一群體的占比越來越重,他們在宋莊的生活和生產影響了宋莊的產業結構。藝術及相關產業在2002年前后(宋莊于2002年正式被定為藝術區)大規模擴張,促使原本以農業為主的宋莊及周邊地區(通州地區為傳統農業發展區域,為北京供應瓜果蔬菜)的經濟結構隨之發生變化,第三產業的產值在當地的經濟收入中占比也逐漸擴大,社區的權力結構隨即更改。藝術群體和商業力量以及原住民成為三股既存在矛盾又相互融合的力量,相互合作和角逐,共同決定宋莊各個方面的發展狀況和土地使用情況。藝術和商業推動了宋莊在城市化進程中的發展速度,而作為藝術區的宋莊加速了北京邊緣地區的城市化進程,比起被城市化迅速吞噬的798來說,宋莊在城市化進程中是主動而積極的。
北京通過正式給予798和宋莊以藝術區的規劃來表現對其身份的肯定,也肯定了它們在GDP上的貢獻。當北京市政府批準了798以及宋莊的相關社科研究項目時,目的是想探求兩個重要的答案:一座城市是否需要藝術區?藝術區的功能是什么?最后結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北京需要它們,作為藝術的、商業的和國際化的符號存在,它們意味著北京作為全球化語境下超級大都市功能結構的完備。簡言之,藝術區必須存在于北京的城市化進程之中。
四、藝術區的終結
當代藝術是從終結論之中誕生的,又在終結論之中不斷發展著。自1817年,黑格爾在海德堡的美學演講中提出“藝術已經走向了終結”的觀點,到阿瑟·丹托重提藝術終結論,至今,當代藝術和藝術終結論始終并肩前行。似乎終結論本身并不會終結,反而成為了滋養當代藝術的一種肥料,越是各種終結論聲音集中的地方,當代藝術越是熱火朝天,比如過去的798和現在的宋莊。
798與商業的對抗曾在終結論的聲音中延綿數年,盡管798最終被商業占據,但它作為藝術區的身份仍然會被記入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歷程中。藝術區的社會生命周期總有終結,但它曾經存在過,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并且會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下去,“終結”這個概念本身就是另一種開始。規模數倍于798的宋莊時時處在終結論的包圍之中——藝術從業者們敏感而脆弱,他們的展覽、會議和日常生活中都充斥著害怕宋莊被搬遷、被拆除的擔憂,又包含著從事當代藝術行業的各種疑惑和焦慮。但一次又一次展覽,一年又一年的會議過后,宋莊至今還是藝術區,并且增添了更多藝術區的相關功能模塊,比如藝術品交易中心和藝術院校聯絡站點等等,藝術從業者的數量不減反增。不能說宋莊藝術區的社會生命周期永遠不會走向終結,但至少目前是樂觀的,正如數位居住了20多年的老宋莊所言的那樣,宋莊的藝術家們有來有往,簽了50年租約的老宋莊們還留在這里,他們更關心下一代如何在宋莊接受義務教育、如何使得宋莊更適合日常生活和藝術發展而非宋莊何時走向終結。宋莊的原住民們更關心藝術家們明年能付多少房租、需要雇多少臨時工,并仍然對于后代從事藝術行業表示不屑,他們喜歡藝術家們源源不斷地涌入帶來的豐厚收入,但很難理解和喜歡藝術家們的職業和生活方式,所以他們既接受又不接受宋莊作為藝術區的改變,同時又逐步適應這種矛盾又和諧的生活環境。
從798和宋莊的案例看來,藝術區的社會生命周期大致可以分為:起步期(聚集密集時期)——發展期(相關藝術功能逐步完善)——巔峰期(藝術區功能完備且影響力和話語權舉足輕重)——衰退期(逐漸被商業取代)。四個階段的時間長短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紐約SOHO藝術區從起步期到衰退期用了約50年的時間,798用了約20年的時間,宋莊已經度過了近40年至今仍處在發展期到巔峰期之中。地段、商業入駐的速度和政策的介入對于藝術區的社會生命周期長短都有較大的影響,距離城市較近的廠房式藝術區(SOHO和798)商業化的速度較快,798完成藝術區社會生命周期較SOHO更短是因為中國改革開放后的社會發展速度更快,798本身距離城市中心也更近,且區域范圍更小。宋莊和巴比松一樣都是郊區農村,相對來說發展的可擴展空間較大,且各方面狀態趨于穩定,發展速度較緩。另外,在中國,政策的介入時間點顯得尤為重要,798和宋莊都是在自主聚集之后有相關政策介入的,因此發展相對受到保障并且得以延續,而在自主聚集前進行規劃介入的藝術區(在文創區、藝術區流行的數年,全國各地建起了一大批迅速衰亡的藝術區和文創區)則多數短期衰退,除不具備北京這樣的文化氛圍吸引力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不具備藝術發展的條件,比如本身自然環境不足以為藝術創作提供大量素材、交通環境極為不便又或者當地沒有藝術類院校等等,均達不到聚集藝術從業者的目的,也就失去了作為藝術區發展的基礎。
有觀點認為當代藝術區是機會主義者的天堂,仿佛進入藝術區,從事當代藝術都能夠一夜暴富,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藝術區里的從業者們總是流動的,來來去去,藝術機構也如大浪淘沙,真正身懷絕技的才能夠留存下來,出類拔萃的更是鳳毛麟角,與其它行業一樣充滿著殘酷的競爭。盡管如此,藝術區里從事當代藝術的人們還是多少留存有執著的理想,不斷涌入宋莊的青年藝術從業者們一批接一批,都試圖從這個行業的孵化器中成長起來,在藝術區成為真正的藝術家。這就像1979年來自藝術院校學生們的藝術反叛,年輕的藝術從業者試圖打破藝術唯美主義的幻象,比如把藝術史放進洗衣機里攪拌,一種形式主義的終結也是另一種理想主義的登場——不放棄藝術的聚集就擁有了整個藝術區和藝術氛圍。
藝術從業者們始終都擺脫不了理想和現實的矛盾,藝術區也不能夠區隔他們與現實之間的聯系,房租始終都要交的,藝術區只不過提供了一個工作和生活一體化的場所,包容了他們與環境的差異。藝術從業者們總在談論著終結某一種狀態、環境、風格、藝術史等等一切,這種幻想在激發著他們的靈感,讓當代藝術和藝術區又生機勃勃地迎來了下一場展覽、下一個黃金季和下一個區域。所以,藝術區會終結么?會的,終結的是人們對于藝術區純粹羅曼蒂克的幻想,這里只是一種產業聚集,沒有絕對的理想主義。藝術區真的會終結么?不會的,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參考文獻:
[1] 許學強.城市地理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54-55.
[2] 鄒農儉.中國農村城市化研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7.
[3] 國家統計局.http://www.stats.gov.cn/.[2019-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