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秀榮
我的一位畫家朋友最近要辦畫展,邀請大家去參觀,我欣然前往。潛心作畫多年的他,以畫山水見長,如今已頗有名氣。《太行情》《新晴原野曠》《塬上日初升》等幾幅畫橫峰側嶺,大氣磅礴,令人震撼。細觀之,感覺畫里的內容似曾相識。他解釋說,他作品的原型多是我們家鄉的山水,閉眼就會躍于腦際,下筆則一瀉千里,觀之則百感交集。畫有技巧,但最真切的是情,這讓我頓悟。
兒時背過一首小詩:“遠看山有色,靜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這首詩的名字叫《畫》,第一次吟誦它,就覺得特別美。我已經從教24年了,現在回想,教育還真應該像畫一樣,讓孩子們看見山色,聽到水聲,聞到花香,聽到鳥鳴。教育的每個環節也和作畫一樣,有許多相似之處。
古語曰: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對于畫家而言,胸中有丘壑,筆下方能生豪氣,“胸有成竹”的典故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對于教師而言,教學設計亦是如此,每一節課、每一項活動針對的對象不同,達到的目標有差距,用程咬金式的“三板斧”打天下,怕是要處處碰壁的。課堂上沒有重點地信馬由韁、東拉西拽,學生也必定不會喜歡。用大家經常說的話來形容,就是不能開無軌電車。
曾經看到這樣的報道:城市學校的老師去農村送課,因為備課中沒有考慮到農村環境,請學生講城市的變化、社區的發展,孩子們表現得很木然,教師也感覺課堂成了獨角戲,很是無奈。其實,歸根結底就是教學設計出了問題。
還記得山西省特級教師李秀英到我校上課的情景。她講的是小學語文四年級上冊《貓》這一課。在開課前幾分鐘突然停電,李老師精心準備的課件不能用了,可能對整個教學都會有影響。正當我們都在擔心的時候,李秀英老師卻很坦然,她要了一塊小黑板,在上面寥寥幾筆,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貓便出現在大家面前。整節課行云流水,孩子們學習的興趣很濃。事后,李老師說,她在教學設計的時候考慮到了各種可能,包括孩子們的認知、教學中的每個細節,還有萬一停電……
畫家在作畫前考慮的多是物,教師在授課前考慮的多是人,如同建筑設計之于建筑一樣都很重要。吳正憲老師說過,要設計一節好課,必須專業地讀教材,用心地讀學生。“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這可能需要人們慢慢去體會。
畫家作畫的過程是個細致活,無論是白描還是寫意,國畫還是油畫,都需要一筆一畫去雕琢。教師的教學過程亦非易事,舉手投足都是為教學服務的。
我上初中時的物理老師郭素玲老師是一位不茍言笑的人,平時一臉嚴肅的她,一到課堂上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手上的姿勢也多起來。當強調重點知識時,身材并不高的她會背靠黑板,踮起腳,右手用力指向板書,左手則微微叉開,貼向身體的另一側,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此時她的音量調高了八度,目光炯炯有神……多年過去了,課上講的內容逐漸淡忘了,但郭老師的動作與表情讓我難忘。我甚至覺得,她的某些動作,有些像舞蹈藝術家楊麗萍的“孔雀舞”,讓人回味,讓人敬仰。
教育有法而無定法,不同的老師有不同的教育方法,這已經是形成共識了。但是,總有一些方法是科學、獨特而又讓孩子們喜歡,讓人銘記在心,催人奮進的。捷克教育家夸美紐斯在談到自己的教學理想時說:“要找出一種教育方法,使教師因此可以少教,但是學生多學;使學校因此可以少些喧囂、厭惡和無益的勞苦,獨具閑暇、快樂及堅實的進步。”我想,每一位教師,都應該為此而不懈努力。
一幅畫完成以后,其清晰形象便躍然紙上。一節課結束以后,也會留給人很多思考的空間。善于在課后思考的教師,一定是教學的有心人。我們學校已退休多年的張變梅老師,就是一位精于反思的高手。她在上世紀80年代任小學數學教師,當時每個學期末都會進行期末考試,她所教班級的數學成績每次都排全鄉第一。有人不解,為什么好學生都進了她的班?終于在一次研討時她說出了原因:每次批改作業時,她都會把學生的掌握情況進行梳理,哪些學生都掌握了,哪些還沒弄懂,逐個加以分析并在本上標注。在隨后的教學中,從課堂提問到作業布置都會關注到尚未學會的孩子,直到讓每一個孩子都學會。
剛剛被授予“人民教育家”國家榮譽稱號的于漪老師在每次上課后都會堅持記錄兩樣東西,一個是課堂上學生提出的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一個就是這堂課的不足和反思。于漪老師常說:“我上了一輩子課,教了一輩子語文,但還是上了一輩子深感遺憾的課。我做了一輩子教師,一輩子在學做教師!”為于漪老師的教育情懷感動,更為這種執著于教學的精神感染。
說實在話,我有時特別羨慕畫家這種職業,像我的那位朋友一樣,每天鉆在家里細細勾勒,不日便有一幅巨作誕生,引得無數人圍觀與點贊,而教師則冷清了很多。與教育前輩們交流,無意間聊到了這個話題,一位長者的話意味深長,他說:“畫者猶如工匠,其一鑿一斧講究的是技能,成就的是個人。而教者猶如澆花,其點點滴滴澆灌的是心田,成就的是他人。”沿著這一思路去思考,我又有了不同的發現———
曾有人把孩子們比作一張張白紙,認為教育的過程就是教師在這張白紙上繪出不同的圖案。這樣的觀念明顯忽略了教育的主體———兒童自己。畫家作畫是單一的,而教育則是在教師的引導下,孩子主動發展的。《拔苗助長》故事里的那個宋國人就像一位畫家,一直做著一個只要自己出了力苗就會生長的美夢,以致最后出現了“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的局面。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這才是我們為師者的方法。教育如同育苗,我們要做的就是澆灌、施肥、培土……請相信小苗自己會長大。
一幅畫在完成之后會被掛起來展覽或被束之高閣,所謂大功告成矣,而教育的對象學生則不然,“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其最終效果可能不會在短期內看得到。忽然想到華南師范大學郭思樂教授說過的一句話:“生命就是我們的刻畫永不能達到的那個地方出現的東西。”
教育如畫亦非畫,畫家以繪畫為生命意義之所托,農民以耕作為生命意義之所托,而作為一名教師,也就意味著傳道、授業、解惑,并用人類文化知識和價值體系塑造靈魂,是自己一生意義的所在。教育如畫與否,可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畫的一枝一葉,教的點點滴滴無不滲透著濃厚的情感在其中,這份“情”是相通的、真誠的,就像一粒種子扎到土地中,生根發芽,不斷壯大。從我個人而言,一直提醒自己要時刻保持這種對這份職業的敬畏之情,對學生的關愛之情,對生活的熱愛之情……
童年如水,歲月如歌。若干年后,當孩子們回憶曾經的年少時光時,還能欣喜若狂,津津樂道,那說明我們的教育就如畫般美麗了。
(作者系太原市杏花嶺區小返學校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