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鳥（三）

夏語涵

自從那只鳥被關進來，余家小姐每天都要過來看一看。她雖然每天都會打開籠子將我抱出去喂食，但她的眼神總是望著那只鳥，那只兇巴巴、每天沉默著的鳥。

那只鳥每天除了養傷，就只做一件事：撬門。每當余家小姐來，它總會躲在一邊暗暗觀察她打開鳥籠的方法，然后等四下無人的時候悄悄嘗試。鳥籠的門是由籠門旁邊的一個閥門控制的，轉動閥門，閥門連接的鎖鏈就會隨著齒輪收緊，將籠門升起。鳥沒有人的力氣大，爪子跟喙也比不上人的手靈活，所以即便知道怎么開門，打開的過程也極為艱難。至少，它到現在也還沒有成功。有一次，它差一點兒就成功了，但是在最后一刻沒了力氣，非但沒能開門，還險些被門夾了腦袋。

這一晚，它像前幾天一樣，趁余家人睡著時撬門。我早已懶得理它，只是無動于衷地看著?！岸６．敭敗钡捻懧曉诳諢o一人的客廳中格外刺耳，竟讓我有了不祥之感。

果然，我甚至沒聽到腳步聲，燈便在“啪”的一聲脆響后一下子全亮起來。隨即我聽到一聲冷哼：“嘖，養不熟的崽子！”我慌忙扭頭。雖然她的臉背對著燈光，看不清相貌，但從那雙臂環胸的姿態和一頭飄逸長發看，就是余家小姐。她生氣了。

她沒有看向我，可我依然感到周身泛起一陣惡寒。她的眼神銳利，就像一頭西伯利亞虎，正死死盯著那只試圖撬門逃走的鳥。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抖了抖羽毛，使它們看上去更蓬松，并用只有同類才能聽見的聲音對它說：“快想辦法呀，蠢貨！至少別讓她以為你想逃跑！”

它一言不發，可我知道它一定聽見了。因為在我說出最后兩個字時，它轉頭瞟了我一眼，是久違的、自初見后便再沒見過的蔑視。

時間好像凝固了，大家都沉默著。余家小姐一動不動地站在籠子前，那只鳥一動不動地站在籠門前，而我一動不動地站在籠子深處。

“有翅膀的鳥到底還是麻煩?！?/p>

余小姐轉身離開時我聽到了這么一句話，令我沒來由的，毛骨悚然。

怪不得。

怪不得她得知我的殘疾后會表現得那么不介意，怪不得她在那只鳥到來前幾乎不過來看我，原來她認為一只不會飛的鳥是連麻煩都算不上的存在呀。她對我表現出那般的安心，是因為知道我永遠不會想著逃嗎？

四周在“啪”的一聲中再次陷入黑暗。在這漆黑之中，我看到了籠門口的那只鳥比黑夜更黑的眼睛此時仿佛吸收了這周圍僅存的光亮，正泛著熠熠的光彩。

“她說了什么？”那只鳥幽幽地問我。

“她……”余小姐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我猶疑不定地開口，“她說有翅膀到底麻煩?！?/p>

“果真如此?！彼缬蓄A料般地笑起來，無聲地大笑，笑得羽毛抖作一團，發出“簌簌”的聲響。

“人喜歡能被掌控的東西，因為不能被控制的往往未知，且更容易讓他們喪失安全感?！焙诎抵形衣牭搅怂Z氣中的譏諷。

“見過木偶嗎？”它像在自言自語，“人類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成為木偶，任由他們擺布，滿足他們的欲望。斷了線的木偶往往會被扔掉，不能被控制的木偶舞不出華麗的舞姿，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所以你一定要逃？”它永遠不甘心成為木偶，而人類是不允許有不受控制的木偶存在的。

“是，不計后果?！彼抗鈭远?，但是……

“為什么要做傻事？！”我長嘆。原來這是一只為自由連性命都不要的鳥哇。

“兩周后會有鳥賽，也許你會得到余家讓你參賽的許可。到那時你便找準時機逃走吧。”我望著它，“這些日子聽話些，好自為之?！?/p>

它一言不發。有那么一刻，我似乎窺見了它內心深處的脆弱。

良久，當我以為它不會再接話時，它幽幽地說道：“愚蠢的是你呀！兩周后的鳥賽才是真正的末日。你以為余家為什么要收留你這只不會飛的鳥？余家已經漸漸沒落了，余家小姐是余家最后的希望，而余家小姐最喜歡的就是木偶戲。知道嗎，余家小姐最大的本事，就是做木偶?！?/p>

“你是說，我們會被余家小姐做成木偶，去參加鳥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