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歐茨的代表作《奇境》講述了主人公杰西經歷了人生劇變后,背負著創傷記憶,不斷發奮圖強,從而改變命運的故事。然而創傷對他的影響無處不在,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決定了他的生存狀態。本文借用創傷理論,剖析創傷對主人公的影響,試圖尋找創傷的復原之路。
◆關鍵詞:《奇境》;創傷;復原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是美國當代著名的女作家,她因暴力描寫和高產量而不時受人詬病。她的多部代表作如《他們》《奇境》《大瀑布》等都以創傷事件開頭,展開主人公多舛命途的講述。創傷在主人公的心理發展過程中造成持續和深遠的影響,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甚至決定了他們的生存狀態。本文以《奇境》為例,探討歐茨小說中的創傷敘事,試圖找到創傷復原的可能之徑。
創傷的見證者和幸存者
根據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中的定義,“一種經驗如果在很短暫的時期內,使心靈受到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至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使心靈的有效能力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驗為創傷的。”凱魯斯在其代表作《無主的經驗:創傷、敘事和歷史》中,也對創傷做出了定義:“在突然的,或災難性的事件面前,一種壓倒性的經驗,對這些事件的反應通常是延遲的,以幻覺和其他侵入的現象而重復出現的無法控制的表現。”根據兩人的定義,創傷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突然性和壓倒性。創傷具有延宕性、重復性、非線性和無時性。由于創傷事件往往是突然發生的“激發心理興奮的一個事件”,而這種興奮太過激烈,無法進入到意識,無法用正常的方式來處理或排除,因此,創傷的延遲性會使得創傷事件不斷地、侵入地、強制性地闖入承受著的意識中,強迫承受著重復經歷哪一個痛苦時刻。創傷的重復性還體現在創傷的見證者或承受者往往在無意識中重現創傷場景,并將創傷事件以某種方式加諸于別人,讓別人分擔他的痛苦,以減輕自己的內心傷痛。創傷還可以通過代際傳遞進行重復。創傷的非線性和無時性是兩個互相關聯的特征。當創傷的承受者回憶創傷事件時,并不是按時間的線性順序來回憶,他采用迂回、回避的方式,將創傷事件碎片化,盡管經過長時間的壓抑和保存,對創傷事件的記憶有如電影特寫般依舊清晰可見。由于創傷患者的感知功能遭到了破壞,所以他不能在正常的意識中回憶和組織傷痛的經歷。“這段創傷因而被固定或凝固在時間里,拒絕作為過去被再現,而是永遠地在一種痛苦、分裂、創傷的現在中被重新經歷。”
創傷事件的幸存者并不是暴力事件的幸運兒,而是要面對無休止的創傷的重復,最后甚至引向毀滅。正如凱魯斯所說的“幸存本身可能是一種危機。”創傷事件改變了人們的人生軌跡,影響了他們的生存狀態。可以說,人生的重要關頭無不透露出創傷事件對幸存者的影響,盡管本人并沒有意識到。
《他們》中的主人公杰西在小說開始就經歷了這樣的創傷事件。圣誕節前,杰西的父親哈特由于加油站經營失敗,在絕望之下持槍殺死了自己懷孕的妻子、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杰西倉皇出逃后,父親舉槍自殺。作為這一起慘絕人寰的“四重兇殺—自殺案”的見證者和幸存者,杰西的反應是回避、試圖抹除相關的記憶。在離開家鄉去外祖父的路上,他反復告誡自己“一切都將被距離所抵消。他會忘掉的”。外祖父將杰西家里的家具鎖在小倉房里,杰西“第一次看到這些東西時,他沒有感到什么,就走開了。但是打那以后,每當穿過院子,他甚至不敢朝那倉房看一眼。”他從不向人提起這件事,有人問起他便撒謊。“他忘卻了過去;即使他不得不講過去,他也能安心撒謊。”他撒謊不僅是害怕影響他的事業和愛情,更是一種無意識的否定和回避。杰西壓抑了對于童年時代的悲劇的記憶。壓抑的理論認為,當記憶負載著痛苦感情的時候,它們常常長期被回避。被壓抑的記憶被壓到腦海深處,壓制到無意識中,主體不再有接觸它的機會。作者采用了限制性全知視角,對主人公杰西及其他人物的行為及內心世界有所選擇地進行聚焦。杰西的心理活動中缺少對這一事件的回憶和理解,因此,此后長達500頁的故事中鮮見對這件事的直接描述。
然而,壓抑不等于復原,創傷對杰西的人生有著深刻和長遠的影響。首先,失去家庭的痛苦讓他對家有著非同尋常的渴望;同時,他又沒辦法和家人建立起感情聯系,生活在自我封閉中,企圖用繁忙的工作來麻痹自己的神經和事業的成功來填補精神生活的空虛。他成功成為彼得森醫生的養子,對他言聽計從,極盡討好之能事,以找到歸屬感。但他時時有一種失去家庭的恐懼。在幫助養母逃離養父后,他感到自己又要再次失去家。“家!他有好一會兒記不起‘家究竟是什么東西,恐怖在加深。這是一種被人們排斥出去的恐怖,他們……個個有家可歸,人人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唯有他永遠地被這些人排除在外。”對于家的渴望讓他輕率地與一名護士訂了婚,盡管他并不愛她。而后為了娶到醫學博士的女兒海倫,與護士解除了婚約。他認為男人應該肩負起保護家人的責任,可是他的保護實際演變成了控制。他成功娶到了海倫,卻并不珍惜她,而是把她當成了跳板、擺設和附屬品。他占有她,卻與她很少溝通,整天醉心于自己的工作。他讓她懷了孕,“完善”了她,卻把她從一個有抱負的知識分子變成了一個郁郁寡歡的家庭婦女,剝奪了她的“個性”,正如他對病人所做的腦科手術一樣。有了兩個女兒之后,他也仍然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家人缺乏溝通,卻又牢牢地把她們控制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給她們任何自由,不去了解她們,也不讓她們走進他的世界去了解他。正如小女兒謝麗離家出走后給他的信中所說:“你不回家則已,一回家就希望我們都在家里,在你的眼前,恭恭敬敬地呆在你面前。我連站也不敢站直……”謝麗的離家出走一方面反映了6、70年代美國社會的混亂,另一方面是對控制狂、工作狂、冷漠父親的反抗。而這一切都源于杰西父親持槍殺害全家的悲劇事件對杰西造成的心理創傷。
創傷對杰西的影響還在于死亡意象的不斷重復對他的心理折磨。故事以死亡開頭,杰西從父親的槍口下幸免于難,卻終身與死亡打交道。小說第一章的結尾處,他幫助養母逃離后,被彼得森醫生宣判了死亡:“你死了,你已不復存在”。但此處的死亡預示了新篇章的開始,正如他常常說的“哭泣一停止,生活就開始了。”他選擇了一個與死亡打交道的職業——醫生。女兒謝麗在信中說“你總是把死亡的氣息帶回家——你的衣襟上有死亡的氣息,你的手上有死亡的氣息,不管你怎么洗,都有死亡的氣息。”第二章的結尾處,杰西在旅館浴室用刀片剃胡須,等待著情人。他與海倫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事業有成的他精神卻極度空虛,他愛上了年輕美麗的麗娃。事實上,他并不愛任何人,他只是“渴望占有她,傷害她”,要她順從他。刀片刮破了皮,血流了出來,他接著拿刀片割胸脯、腹部上的皮膚,從鏡子中看到流血的自己,著了魔似的,然后放棄了這段婚外情,開車回了家。這里的血就是死亡意象的再次重復,血讓他的創傷記憶得到復蘇,讓他清醒認識到自己對家庭的責任。小說的最后一章的結尾再次出現了死亡。杰西找到了女兒謝麗,由于仇恨,他想要用槍殺死謝麗的“丈夫”諾埃爾。可是出于憐憫之心,他克制住了,他內心的斗爭正是對于創傷的延遲反應,他要避免悲劇重現,保護家庭,使女兒和家庭免于死亡。A80DD20E-B2C2-4BC8-BD63-9BBC96620FFA
創傷的復原
創傷的復原之路是漫長而不確定的。創傷不能獨自面對,只有在“關系中”才能復原。廓爾克和哈特認為,創傷痊愈的標志之一,是患者能講述他們的故事,回顧所發生的一切,使其在自己的人生故事中占有一席之地。故筆者認為,杰西復原的方法便是敞開心扉,正視過去,回歸家庭,打開與家人溝通的雙向途徑。事實上,小說的第二個版本以杰西“我是魔鬼?”的疑問句結尾,也表達了歐茨對于杰西從創傷中走出來的樂觀態度。這個疑問句表明杰西開始質疑自己對家人的極端控制、疏離和與家人溝通的愿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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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小艷(1984—),女,重慶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A80DD20E-B2C2-4BC8-BD63-9BBC96620F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