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情

陸文婷

我出生于1980年代，童年就生活在太倉南門街上一處帶院子的四開間平房里。白墻黑瓦、青石磚地面的土木磚瓦房雖比不上當時新起的居民樓洋氣，卻很接地氣。院子里種著瓜果蔬菜，搭著葡萄架，圍著二月蘭和黃花菜，還有翠綠纖長的蔥。圍墻根用木片圍成一角，圈養著幾只母雞，我每日總能從紅磚雞舍中取出三兩枚雞蛋，捧在手心一股溫熱，然后我會小心放入箍鐵環的小木桶里，蓋上圓桶蓋子。水泥門墩外的小石子路旁，有塊大石頭。有時落了雨，雨水順著石面凹隙往下流，幼年時的我便想象那是山間溪流；下方匯集成的水洼塘很小，僅容一只小紙船晃悠悠打個轉兒，卻能讓我想象飛馳，有時我想象自己坐上船漂過臺灣海峽去看阿公（我爺爺的哥哥）。

阿公是名海員，去過很多國家，他有只裝滿了世界各地貨幣的陶罐。年輕時，一次他與往常一樣隨船出海，卻因當年戰亂局勢，在渡過臺灣海峽后再也無法返家。臺灣當局為蒙蔽民眾，阻斷了大陸訊息，甚至謠傳大陸正在發大水，無水無電，如果回去也是一片漆黑，要帶手電筒和毛巾。阿公自那時起就被迫與土生土長的太倉割斷了聯系。可他一直思念祖國大陸，思念自己出生的家鄉，怎奈窄窄的海峽卻寬得無邊無涯……四十多年里，他在臺灣創業奮斗，有了一番成就，終于也等到兩岸小三通的好消息。他激動地迎來了期盼多年的尋根之旅。

阿公的歸來是熱鬧的，身旁簇擁著很多親友。大伙兒就在我家院子正大堂前，擺了藤椅、長條凳，拍合影。阿公帶的禮物中有大堆衣物、生活用品，他以為家鄉如傳聞中物資匱乏。不過，那些物件在當時依然很稀罕。新奇的還有我從沒見過的美國、日本卡通造型文具和玩偶，我當寶貝似地走到哪兒捧到哪兒。當時的太倉可逛的地方并不多，我牽著阿公的手來到燈光劇場（現為太倉市民廣場），把一大幫大人帶去了少年宮旁的兒童樂園，在那個鐵制攀爬圈里留下了快樂的笑臉。阿公走時，我拉著他哭：“阿公，你什么時候再來啊？”“來，一定來，下回兒帶上你叔叔姑姑一起來。”

然而，阿公帶著未能如愿的遺憾過早地離開了人世。他留下最后囑托，一定要自己的子女幫他完成再次回大陸的心愿。可這一等，就是十年。

那一年，我讀高二。老家舊宅已拆遷，我們搬遷至新宅，住進了父親設計的雙層帶地下室的別墅。新家依舊帶著院子，而我已有獨立的畫室和臥房。我們拿著十年前阿公帶來的相片在上海機場接大叔叔和剛過門的大嬸嬸。十年間，大叔叔都博士畢業，在跨國公司工作了。之前阿公拍了很多太倉風土人情的照片帶回去，所以大叔叔他們來之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以為會沒太寬敞的地方住，沒法淋浴，以為還是水泥地沙石路、八九十年代陳舊的樣子，甚至帶了睡袋。可沒想到剛進太倉，就發現道路寬敞整潔，居住條件有了很大改善。父母帶他們領略了江浙一帶的大好河山。在度過了一個特別的蜜月之旅后，教高中數學的大嬸嬸說，回去一定給同事們看照片，看看大陸如今真實的模樣，還說一定要讓小叔叔來大陸看一看。

一晃又一個十年過去了，小叔叔才第一次來到大陸。十年間，我們常常書信聯絡，過年通長途電話。他一再抱歉，說成家后家庭和工作壓力大，沒有太多時間聯絡，這次是趁著所在的跨國公司與大陸有業務往來，出公差講課的機會，特地從杭州繞道探望我們。而我當時已經入職于地方性商業銀行，有著穩定滿意的收入，憑自己的積蓄和良好的理財觀，兩年便自行購買小汽車，五年后借助公積金和商業貸款購買了屬于自己的160多平方米小高層住宅。

小叔叔是高端電梯行家，他說看電梯就可以了解居住房的品質。他指著入戶的電梯說，這品牌是世界電梯品牌中首屈一指的，居住環境可見一斑，比臺灣寬敞，且綠植景觀設計精巧。送小叔叔返程途中，他一次次感嘆太倉建筑的變化，道路景觀設計美觀，交通便利，私家車很多。父親也有感而發，說他年輕時上班是踩自行車的，前幾年才換了電瓶車，想著什么時候能坐上汽車，沒想到女兒已經自己買車，他很是欣慰。

父親的話讓我憶起小時候父親騎三角杠自行車送我上小學，我拽著他的衣角在后座上晃著雙腳，悠然快樂。當四輪的私家車代替兩輪的自行車，已不光是時代的進步，也是子女對長輩的回饋。當子女長大，父母卻變老了，變得不如從前那么強壯。

2008年，海峽兩岸終于實現大三通，通航、通郵、通商。臺灣來大陸已無需再從香港轉機，可直接乘坐臺北飛往上海的直達航班，省去不少時間和資金，也不用轉換美元，新臺幣可直接兌換人民幣。小叔叔所在公司在蘇州設立了分公司，他經常來大陸參加展會和技術學習研討。

近十年，臺灣親人幾乎每兩年就會來大陸探親。今年，小叔叔還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一起來，還去了上海的迪斯尼樂園。我高中時，大叔叔從日本迪斯尼樂園給我帶了米奇手表，現如今在距太倉一個半小時車程的地方就是世界著名的迪斯尼樂園。這反映出中國大陸經濟實力增強，吸引了多元化的高端文化娛樂產業。

幾十年來我們從接受臺灣新奇禮物，到給寶島親人們每人精心置備精美禮物。從前，他們總是帶國外禮品和臺灣特產過來。世界開始變得越來越小，全球購已成風潮，各國的貨品大陸幾乎都有，而大陸的東西臺灣也大多能買到。這就使得我們挑選禮物來表達彼此血脈相連的情意時，選擇更為困難。當然，重要的是“心”意，而非“新”意。祖國大陸的繁榮昌盛為兩岸親人構建了順暢的溝通橋梁，阿公當年期盼親人們經常走動往來、兩岸親人世代相連的心愿，比想象實現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