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鋒（組詩）

向以鮮

想象的虎狼

荒野中的虎狼并不可怕

再兇猛，都有殺死的方法

可怕的是想象的虎狼

不知道藏在哪兒

卻時時能聽到怒吼

時時聞到血腥味

即使挖空了心思

挖除一切可能的荊棘

手握準確的銀色獵槍

也絲毫于事無補

陪伴一生的敵人

我們不在了，它還在

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二：祖（四祖道信）遂入山，見師（牛頭法融）端坐自若，曾無所顧。祖問曰：在此作甚么？師曰：觀心。祖曰：觀是何人？心是何物？師無對，便起作禮曰：大德高棲何所？祖曰：貧道不決所止，或東或西。師曰：還識道信禪師否？祖曰：何以問他？師曰：向德滋久，冀一禮謁。祖曰：道信禪師，貧道是也。師曰：因何降此？祖曰：特來相訪，莫更有宴息之處否？師指后面曰：別有小庵。遂引祖至庵所。繞庵，唯見虎狼之類。祖乃舉兩手作怖勢。師曰：猶有這個在。祖曰：這個是甚么？師無語。少選，祖卻于師宴坐石上書一佛字，師睹之竦然。祖曰：猶有這個在。師未曉，乃稽首請說真要。

摳喉嚨

想吐，吐不出來

將手指伸進喉嚨

伸得越深，摳得越狠

吐出來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此，不僅要勇于

向黑暗索取光明

還要勇于向喉嚨

深處下手

摳出腐敗的五谷雜糧

摳出這個世界

強加給我們的一切

壞東西

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一一：僧問：不慕諸圣、不重己靈時如何？師（香嚴智閑）曰：萬機休罷，千圣不攜。此時疏山在眾作嘔聲曰：是何言與！師問：阿誰？眾曰：師叔。師曰：不諾老僧耶？疏山出曰：是。師曰：汝莫道得么？曰：道得。師曰：汝試道看？曰：若教某甲道，須還師資禮始得。師乃下座禮拜，躡前語問之。疏山曰：何不道肯重不得全？師曰：饒汝恁么，也須三十年倒屙。設住山無柴燒，近水無水吃。分明記取！后住疏山，果如師記，至二十七年病愈。自云：香嚴師兄記我三十年倒屙，今少三年在。每至食畢，以手抉而吐之，以應前記。

展兩手

展兩手

展兩片翅膀

展兩條道路

兩道閃電

也可能展開

兩片烏云

兩條溪水

兩塊石頭

你展兩手

便露出破綻

我展兩手

是收關

起風了

你展，還是不展

宋圜悟克勤《碧巖錄》第五四：雪竇舉公案：云門（文偃）問僧：近離甚處？僧云：西禪。門云：西禪近日有何言句？僧展兩手，門打一掌。僧云：某甲話在。門卻展兩手，僧無語，門便打。圜悟評唱：云門問這僧近離甚處，僧云西禪，這個是當面話，如閃電相似。門云：近日有何言句？也只是平常說話。這僧也不妨是個作家，卻倒去驗云門，便展兩手。若是尋常人遭此一驗，便見手忙腳亂。他云門有石火電光之機，便打一掌。僧云打即故是，爭奈某甲話在。這僧有轉身處，所以云門放開，卻展兩手。其僧無語，門便打。看他云門自是作家，行一步知一步落處，會瞻前亦解顧后，不失蹤由。

斬貓

貓兒愛翻墻，善走瓦

因此，一只貓兒的歸宿

很容易成為聚訟紛爭的中心

東堂說，貓兒是東堂的

西堂又說，貓兒是西堂的

雪白的貓兒，被來自東西的

兩種力量，繃成棉線團

貓兒的叫喚一聲東，一聲西

一聲長一聲短，這時候

南泉禪師徑直走過來

手起、刀落、血涌

可憐的敏行者，腰斬為兩段

刀法十分完美，符合黃金分割率

斷貓如燈滅，叢林安靜了

南泉轉身拂袖而去

宋圜悟克勤《碧巖錄》第六三：雪竇舉公案：南泉（普愿）一日東西兩堂爭貓兒，南泉見，遂提起云：道得即不斬。眾無對。泉斬貓兒為兩段。第六四：南泉復舉前話，問趙州（從諗），州便脫草鞋，于頭上戴出。南泉云：子若在，恰救得貓兒。《從容錄》萬松云：當時有個出來展開兩手，不然攔腰抱住云：卻勞和尚神用。縱南泉別行正令，敢保救得貓兒。這一窟死老鼠，既無些子氣息，南泉已展不縮，盡令而行。

黑狗與雪獅子

石塊還沒落地

拋物線還沒畫完

黑狗韓盧一張弓

一切都是黑的

春天的雷聲

還在摩擦的腹中

雪獅子一團火

一切都被照亮

快過閃電的黑狗

只是獵兔的英雄

雪獅子不夠快

張口就咬死人

韓盧為戰國韓國名犬。《戰國策·秦策三》：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馳韓盧而逐蹇兔也。宋圜悟克勤《碧巖錄》第四三：雪竇頌古：垂手還同萬仞崖，正偏何必在安排。琉璃古殿照明月，忍俊韓盧空上階。宋釋普濟《五燈會元》：直須獅子咬人，莫學韓盧逐塊。

千古一掐

活著的古佛，趙州和尚

伸出枯樹般蒼勁的手

卻又快過青春與閃電的手

落到十八歲的皓腕之上

屈指如鐵，攥住小尼姑

白得耀眼的冰肌玉骨

使勁兒地緩慢地

掐了一把

無數破裂的毛細血管

頃刻涌出大片彤紅的瘢

但是，人們看見了更紅的

小鹿飲水的臉

掐得真好，這千古一掐

掐斷所有的癡心或妄想

趙州禪師卻不一定這認為

你們掐得，未必老衲就掐不得

唐禪師趙州禪師（778—897）法號從諗，曹州（山東菏澤市）人。曾得法于南泉普愿，禪宗六祖惠能之后第四代傳人。 行腳至趙州，駐錫觀音院，世稱“趙州古佛”。宋普濟《五燈會元》卷四：“尼問：如何是密密意。師以手掐之。尼曰：和尚猶有這個在。師曰：卻是你有這個在。”趙州所掐何處，據宋賾藏主集《古尊宿語錄》卷二一載：“州于尼腕上掐一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