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廖桂瓊

談到年味，記憶深的是20世紀80年代初，那濃郁的、醇厚的年味，回味起來依舊溫暖，馨悅。

懵懂少年的我昔日為山村的野丫頭，貪玩而好奇呢。記得臘月伊始，我們羅家畈的姑娘小伙、大叔二嬸、老爹細奶等全員出動來扎花燈，為春節舞花燈而備戰，因為那時舞燈隊之間常暗暗較勁，看哪個塆舞得牛氣。我們塆的舞獅隊近的同柳樹坳、油榨塆來PK，遠的與河浦江家沖、麻城木樨河來角逐。

因此，塆里的能干人各顯神通，紛紛亮出絕活，一起來場民間藝術秀。有的搭架，有的糊紙，有的彩繪……緊鑼密鼓，十幾天過去，十盞豪華繁復的大燈籠、八匹形象別致的小竹馬、一個長約三米而高近一米五似金魚游弋的采蓮船、一枚高一米多墨綠色的條紋大蚌殼等躍入眼簾。趁間隙，舞獅的、打拳的、騎竹馬的、說快板的、趕大頭的、耍火龍的、踩高蹺的等反復排練。二十多個大姑娘小伙子、無數的叔叔嬸嬸等長輩、加上成群的搗蛋鬼一起組合成了龐大的舞燈籌備隊伍。全塆似乎沸騰了，歌曲聲、鑼鼓聲、二胡聲、歡笑聲、嬉鬧聲……沖入云霄，處處洋溢著熱烈的鬧春氛圍。等到正月，塆里的這支舞獅隊會在鄰村他鄉無償而又熱情高漲地巡回表演，特別是正月十五全河浦區如同擂臺賽的舞獅隊掀起了高潮，人的海洋，亦是燈的海洋。

同時，家家戶戶也忙忙碌碌地備年貨——打糍粑、炸豆腐、福年豬、干魚塘，難忘的是打糍粑和干魚塘。

打糍粑程序簡單，先用大甑把糯米放在里面蒸熟，然后倒入石臼里，三位壯實的爺們拿著粗楓樹棍，躬著腰“嗨嘿嗨嘿”地賣力地在石臼里打著搗著，你來我往，直到把糯米飯打成糊狀，合成一體，然后分成兩三坨來揉揉按按就成了圓圓的年粑。等晾得半干，切成糍粑條，若把它煎得鼓鼓的黃黃的，舀碗臘肉湯一泡，又脆又酥又黏，唇齒留香，真是人間美味！

說到干魚塘，有點辛酸。那年月，老百姓平常難嘗魚味，過年之際才有盼頭。臘月二十幾，天寒地凍時干魚塘，仿若盛典，塆里老老少少圍滿塘埂，頸伸得如鵝頸那么長，眼里放光，齊刷刷地盯著池塘底蹦跳蹦跳的魚兒，興奮得手舞足蹈。而池塘邊冰冷刺骨的泥巴深處，還有春秋鼎盛的男人們穿著單薄的衣服赤腳捕魚;一些半大的小孩也打著赤腳光著胳膊捉小魚兒，如果捉到，那凍得烏紫烏紫的臉蛋樂開了花，揮著手里的魚兒，似乎垂涎三尺，其實是冷得清鼻涕長流。

終于，家家戶戶有碼成小山的炸豆腐、掛著幾塊煙熏的臘豬肉、貼上門的對聯、糊上墻的年畫，翹首以待，盼過年。尤其小孩更盼過年，扳著指頭來數日子，因為過年能穿嶄新的衣服和母親一針一線納的厚實的燈芯絨棉鞋;也能吃喜歡的豆腐、紅棗、魚頭等，并且口袋里塞滿了花生、瓜子、苕條等零食，常常小肚子撐得圓溜溜的;還能收到長輩們給的兩元、五元，甚至十元的壓歲錢。

那時，過年有隆重的儀式感。清早，祖母和母親起來，有條不紊地忙年飯，燉臘肉、煮鮮魚、蒸肉糕、炒海帶……近古稀的祖母那袖珍的小腳邁著碎步幸福地張羅著，正當年的母親風風火火地在鍋臺灶前大嗓門地咋呼著。

一切葷素菜準備就緒，父親肅穆地布置祭祖。在廳堂正中擺好一張古老的大方桌及一副粗糙的長條凳，桌上有個簡單的香爐、八副碗筷酒盅、幾碗潔凈的菜肴及一盞煤油燈，然后燒紙錢、行大禮、鳴鞭炮等，整個過程約半小時。祭祖完畢，一家人就圍在火塘邊吃年飯，燒著樹蔸火煮著那熱騰騰的、堆滿尖的一掛鍋菜，喝著大碗的甜米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家長里短，其樂融融。晚上吃過團圓飯來守歲，火塘架起一個超大的老樹蔸燒著，全家人聚集著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東南西北地聊天，虔誠地“坐年根”，那時可沒電視手機哦。待到子時，萬家鞭炮齊鳴，意為“接天星”“迎財神”，有的還擺上香案，行跪拜之禮。據說誰家鞭炮響得最早，財神就先光臨誰。

守歲后一覺醒來就是正月初一，在正月十五以前，農村大多沉浸在春節的喜慶氣氛中，從初二開始，親戚間大規模地拜年了。出嫁的女兒得先回娘家，父母用最好的酒菜來款待女婿女兒們，并給外甥發大紅包。其次是姑姑家、姨媽家相互走動，之后便是一些稍遠點的親戚，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三左右。由于那時的道路和交通工具所限，一天只能走一家親戚，通常是吃過早飯去，在親戚家吃完午飯后就返回。

昔日的年味如此地道，如此純正，那如今的年味呢？

如今的年味是富足的！小店鋪、大商場的年貨擺得密密地滿滿地，碼成排，堆成山，似乎要膨脹起來，顧客只能在商品縫隙里挑年貨。街頭更是熱鬧，物流、車流、人流匯聚一起，再寬闊的馬路也逼仄。無論怎樣擁堵，最終還是手提肩扛、車載人拉地打滿了豐盛的年貨。

如今的年味是清雅的！或是溜達街旁看書法高人寫春聯，或是漫步廣場品戲劇名家唱黃梅戲，或是逍遙橫店攜同家人看部經典電影，或是徜徉山水邀上朋友賞紅梅雪松，或是宅在家里潑墨寫意自得風流……

如今的年味是雋永的！打工的千里奔波只為了和妻子孩兒過個團圓年，漂泊的長途跋涉只為了和兩鬢霜雪的父母吃碗團圓飯，移民的飄洋過海只為了感受家的溫暖來杯團圓酒……

如今的年味是豐富的！可以去海南享受暖冬，可以來山村感悟鄉韻，可以覽風光讀自然，可以登古城抒豪情……

總之，無論是貼春聯、吃年飯、祭祖先，還是守歲、拜年、放鞭炮等，這些年文化的方式代代延續，其實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它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即為團圓、親情、祥和。

如今惠風和暢盛世年華，感恩祖國，沒有戰亂沒有饑餓沒有暴動，有的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其實天天像過年，華服隨意秀，佳釀隨時品;唯有親人相聚難，可喜的是動車、高鐵、飛機等時時恭候你大駕光臨，這樣，世界成了地球村。

無論昔日綿長的年味，抑或今天多元的年味，深深地感悟年味是媽媽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魂牽夢繞而又深入靈魂的愛的味道。在這瑞雪紛紛時，為年味，風雨兼程的你、你們，祈愿平安，祝福新年闔家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