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軍
“互聯網+”是近幾年、特別是2015年以來使用頻度最高的詞匯之一。通俗地講,它是利用信息通訊技術和互聯網平臺,讓互聯網與傳統行業進行深度融合,創造新的發展業態。一時間,“互聯網+”似乎成了一把萬能鑰匙,能夠打開所有寶庫;又仿佛是一副靈丹妙藥,可以包醫百病,讓諸多行業的諸多問題都藥到病除,讓所有僵尸企業都起死回生。但在“互聯網+”大熱之時,作為傳統出版行業的出版人卻有許多困惑。
最近看到一篇談“互聯網+教育”的文章,其中有一個觀點引起了筆者極大興趣。作者認為,“互聯網+教育”的出現,孕育著一種全新的教育形態。但“互聯網+教育”的本質是“農業”,而不是“工業”。教育有屬于自身的內在力量,技術的先進與否不能衡量教育信息水平高低(曹培杰《未來學校的變革路徑》,載《教育研究》2016年第10期)。因為這個提法的原初“版權”是著名教育家兼編輯出版家的葉圣陶先生,由此我不禁想到“互聯網+出版”是不是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互聯網+出版”的本質是不是也需要我們認真考量。
葉老曾經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教育是農業,不是工業。”農業是栽培作物的,而農業產品是有生命力的,有它自身的特點和生活習性,有屬于它自身的內在力量。對于這種內在力量,外部環境不能徹底改變它,只能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滿足它。有經驗的農民都懂得適時追肥澆水,適時除草松土;既不能拔苗助長,也不能壓制它的正常生長。曹培杰聯系到當下教育,認為技術進入教育絕不是要塑造一個統一的、標準化的教學流程,而是通過優化教育資源配置,讓教育變得更有智慧。技術是讓教師從機械的、簡單的重復勞動中解放出來,去做那些更有創造性的工作,去更好地理解學生、把握學生需求,讓因材施教變成現實。
在葉圣陶先生那里,出版工作雖然有“工業”還有“商業”的成分,但根本上還是屬于教育工作的一部分。從本質上看,“互聯網+出版”與“互聯網+教育”是否有相似甚至相同之處呢?答案應該是肯定的。葉老曾說,編輯出版工作“是教育工作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個不可缺少的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們做的工作就是老師們的工作”。“書刊要排版,要印刷,要裝訂,就是工業。出了書刊要發行,要賣出去,這是商業。可是排版先得有稿子,稿子要作者寫出來,編輯者編出來,這又是什么呢?我要回答得嚴重些,這是教育事業。你出的書刊無論深的,淺的,通俗的,專門的,總之是影響人們的見識和思想,你不是在當人們的老師嗎?所以,出版事業的性質是工業、商業、教育事業三者兼之,三者之中,教育事業應居首要地位。”(《出版史料和出版事業》)到了互聯網時代,如同教育事業發生了很大變化,出版事業、出版工作也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教育的本質、出版的本質應該是一以貫之的。
人所共知,出版有事業與產業的雙重屬性,有文化與經濟的矛盾平衡;但事業屬性無疑更關乎出版活動的本質,文化為本、內容為王無疑是出版活動的永恒主題。筆者很贊同潘凱雄《試說出版業的“互聯網+”》(《中國青年報》,2015年7月3日)一文中的看法:“互聯網+”的成功與否要看所“+”的那個傳統產業的基本特性和基本規律與互聯網的基本特性和基本規律是否吻合。所謂“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是也。例如,“互聯網+金融”后出現了神奇的“化學反應”:這一“+”就激活并提升了傳統金融,創造了包括移動支付、第三方支付、眾籌、P2P網貸等互聯網金融的新產品,使用戶可以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滿足金融需求。同樣是“互聯網+”,在醫療領域的效果就不盡如人意,人們除了在線求醫問藥外,其他方面似乎沒有多大改變,而且未來進一步“+”的前景似乎也不那么美好。可見,“互聯網+”并不是萬能的,也不具有方法論的意義,它僅僅是當下很多互聯網產品的一種表現形態而已。
“互聯網+出版”對當下出版的影響,在不同的出版環節、不同的出版類別中程度是大為不同的。拿傳統圖書出版來說,“互聯網+”對于經營者的思維理念,對于編輯出版的流程再造,對于出版物的內容生產,對于圖書的市場營銷,皆有一定影響;但顯而易見,“互聯網+”之后圖書營銷的變化可謂翻天覆地,而在內容生產領域影響似乎就要小很多。傳統圖書出版是按照“組稿—作者寫稿—編輯—印刷—發行”這個順序步步推進的。“互聯網+”對于前端的組稿、編輯、作者寫作雖有一定影響,但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明顯。且一些所謂深受“互聯網+”影響,呈現完全不同出版樣態的圖書,大多是屬于大眾出版類型的文化快餐、思想價值和藝術水準都不高的文學創作等。在專業出版(包括學術出版)、教育出版領域,如何選擇精品內容,如何運作經典讀物,如何以十年磨一劍的工匠精神精耕細作出高、精、尖的學術文化精品,“互聯網+” 能夠發揮的作用都還十分有限。傳統出版中編輯工作是中心環節,編輯活動的本質是“價值判斷”和“規范化”,這里面一些技術性、機械性工作可以借助互聯網,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有所變革和發展;而體現編輯才、膽、識、力,優選優化圖書內容的創造性工作,技術手段包括所謂互聯網思維、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起到的作用還只是輔助性的。誠如法蘭克福書展主席尤根·博斯所說:“內容是最初始的原料,它不僅提供給出版業,還被輸送給影視、游戲等其他創意產業。沒有內容,所謂新技術將無用武之地。”
應該承認,任何比喻都是跛腳的。如同說“互聯網+教育”的本質是什么不是什么,我們講“互聯網+出版”的本質是農業不是工業也僅僅是著眼一種視角,關注一個側面,突出一個問題。“互聯網+”是否可以“+”出來更新更好更優的出版物,人們還拭目以待。“三個有利于”恐怕是個標尺,即:是否有利于文化積累與創新,是否有利于學術繁榮與發展,是否有利于受眾精神水準的提升與文化素養的培育。用葉圣陶先生的話說,出版物最終是要影響人們的見識和思想的。如果“互聯網+出版”帶來的是人們“見識和思想”的不斷提升,它就是積極的、進步的、大有前途的;反之,如果它總是或者主要是“拉低”國民的“見識和思想”,那樣的“互聯網+出版”就是消極的、退步的、沒有未來的。(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化傳播研究中心)